楔子 落雨潇潇的神话时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苏逸平 本章:楔子 落雨潇潇的神话时空

    一、少了个头的判神刑天

    莽莽江山迎风草,英雄沾襟雨萧萧。

    公元前三千年,古代中国,神话大地。

    细雨纷飞。

    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十六年另十七天,丝毫没有止息的迹象。

    漫着大水的平野之上,仿佛没有什么东西是干的,黄澄澄的河水、江水划过大地,天空无止无尽地飘着雨丝。

    平野东侧一处,散落着几座草草搭建的茅舍,茅舍中,几名神色枯槁的人们静静地望着灰暗的大空,不发一言。

    人世间的苦难,总会将人的言语止住,除了沉静守候之外,仿佛已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天帝哪!”那几名死寂的人之中,有个老者这样悲沉地低语着:“你到底还有多少的雨水可下哪!你就下塌我们吧!”

    远远天空仿佛是回应他的低鸣似地,“嘟碌碌”传来一阵模糊的闷雷。

    而这样一声仿佛平淡无奇的雷声传来,原先木然而立的人们纷纷一震,露出恐惧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将眼神转向遥远的西面平野。

    “刑天!刑天!”老人这样恐惧地低语着,一边举起老髦的双手捂住耳朵,“快快捂住你们的耳朵!”

    众人忙不迭地照着老者的话,纷纷伸手死命捂住耳朵,有的人还撕下身上的布片塞住耳孔。但是有一名年纪较轻的少年还不知道厉害,只是嘻嘻地笑道:“看你们吓的,却不知道……”

    言犹在耳,此时却从极远处传来一阵凄厉如风的长声惨呼,那惨呼虽然听得出来是人的声音,声量却巨大凶猛异常,像是排山倒海的巨潮,还带着尖利的金铁之声。

    众人虽然捂住了耳朵,却仍然纷纷地颤缩起身子,那声音像是有形的尖锐武器一般,刺进人的耳膜,仿佛要将整个身子震松,骨骼猝然碎开,不像是巨响,却像是置身在深谷的最底端,从空中却汹涌地冲下万丈的深壑之水。

    那不知厉害的少年目瞪口呆,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歪歪斜斜,双眼翻白,口中吐出白沫,软软地便倒在地上。

    那老者也顾不得晕倒的少年,只是在如排山倒海的巨声惨呼中,瑟缩望向远方的平野。

    在大雨中,整个世界被雨水和惨呼声响灌满,仿佛除了这两样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远远的模糊天际,突地出现一道巨大无比,走起路来却踉踉跄跄的黑色深影。

    发出巨声惨呼的,便是这个形貌模糊的黑色巨人,此刻他在平野中一边前行,一边发出像是带着旷古深怨的巨响。

    那老者颤抖着双唇,捂着耳朵,虽然四周围的空间已经全都被惨呼声占满,却还是喃喃地自语着。

    他的声音当然在巨人的惨呼声浪中淹没,但是嘴型却在迷蒙的水气中清晰地看出,他始终重覆着同样的两个字。

    “刑天!刑天!”

    那几名中年汉子目瞪口呆,看着那巨人可怖的巨大身形。他们都在传说中听过这个巨人的事,但是却没有亲眼见过他的身影。

    那巨人的身形又近了一些,这才看出他的形貌可怖非常,他的身上覆着一种极为丑怪的苍白色泽,两只手上各握着一把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巨大武器,像是癫狂一般地,朝着天际虚无处猛力挥舞,有时挥舞的力气太大,还“碎”的一声跌倒在地,激起高高的水花。

    最可怕的是,这个狂乱的巨人居然是没有头的,他的头颅部位空荡荡的,齐颈而断,却不晓得他原来的容貌如何。

    巨人刑天的胸腹之处,却像是乱泼的油彩一般线条纷乱,有伤痕,也有血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乳部位却张着一双混浊无神的大眼,肚脐部位却长着一张丑怪的大口,而发出惨烈呼声的,便是这张位于肚腹中央的狰狞血盆大口。

    无头巨人刑天,自他肚腹间的那一张嘴上,发出惨烈的叫声,挥舞着无名的巨大武器,在古代中国的大雨旷野中不住地击刺,仿佛想要找出什么敌人,将他置之死地。

    刑天的身影也非常的诡异,仿佛是模糊失败的图案,身体的轮廓有时不清不楚,仿佛要蒸发在旷野的水气之中,可是一阵磷光之后,却又清晰起来,不停地奋力击刺,大声惨呼。而在他的惨呼声中,隐隐然可以听见几个没有意义的字眼,可能是人的名字,也可能是漫无目的的呓语。

    多年之后,曾在旷野上见过刑天的某个中年汉子,试着在叙说这个无头巨人的传说时,努力回忆那些无意义的音节。

    “……当然,那时候只顾着自己耳朵不要被震聋,是不会太注意他在叫着什么的……”那中年人困惑地说道:“但是,我好像听到他在哭喊着什么名字……”

    “那到底是什么人的名字?”聆听叙说的人,这时总会很好奇地问着。

    “好像是说,说着什么……”几十年来,中年人仍然将名字的音节记得十分清楚,当然,他终其一生,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真正涵义。纵使这个名字在其它许多伟大的时代中,时时让那些最著名的冒险英雄们动容不已。

    “他说的是,”中年人会这样一字一字地说道:“葛……雷……新……”

    当然,这些上古中国的平民永远不会知道巨人刑天的真正身分,也无从知晓无头的刑天便是数十年前,主宰位居昆仑山上“天庭”的俊雅天神“南斗”。

    在上古神话世界中的“天庭”,丰神俊雅的南斗是天庭众大神之首,但是他的真实身分却是来自半人马星座的异星人,经由“星座时空”的空间扭曲作用,来到了地球。

    来自半人马星座的“南斗”以超越时代的科技构建了“天庭”的神话世界,并且将来自公元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战警体质改造,成为古中国神话中的诸位大神:共工、祝融、女蜗、禺强、后羿、鲧。

    而在这些大神之中,也发生过众多传颂千载的伟大事迹。

    水火大战。

    共工撞倒不周之山。

    女蜗补天。

    夸父逐日。

    后羿射日。

    鲧盗息壤。

    依“南斗”原先的意愿,本来是要将地球上的人类和恐龙族的体质混合,组成一支战力极强的战斗部队,先攻占地球,再回到半人马星系。

    因此,他阴谋发动了上古神战中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涿鹿之战”。

    但是南斗这样的雄图霸业却在南方的一个小岛上破灭。在那儿,他遇上了著名的时光英雄葛雷新,在一招之内,便被葛雷新的锈剑砍下头颅。

    经由这个神话时空奇特的磁场作用,南斗无头的尸身并未全部死去,而是变异成形貌巨大的无头巨人,镇日在旷野上对着虚无之处挥舞手中的武器,仿佛不将葛雷新碎尸万段誓不甘休。

    无头巨人刑天的奇诡身影,在古代中国大地子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着口耳间的相传,渊远流长地传颂下去。到古中国晋代的诗人口中,还曾经为刑天的身影写下两句千古名句。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当年,老人在绵密雨中木然地凝望巨人刑天的身影,听着刑天那亘古不息的惨声呼号,陡地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见过的神话天空、惨烈神战,仍然不自禁地打起寒颤。

    那名不知厉害的少年仍然昏晕在地,几名中年人等到刑天远去,惊心动魄的惨呼不再肆虐,这才瑟缩地转头看着老人。

    虽然从少年时代就时时听见刑天的传说,众人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惊慑心魄的场面。

    良久,刑天的惨号终于在旷野上消失,淹没在雨声之中,老人的眼神更空洞了。他老凄的视野中,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大地上那场极度惨烈残忍的著名神战。

    公元前四千年的“涿鹿神战”。

    老人的语声在大雨磅礴中显得空洞,但是那叙述的内容却仍然令人惊心动魄。

    聆听老人叙说的中年人们泰半没能亲眼见着这场著名的神战,却在成长的岁月中不时听见年长者传颂的只字片语。

    在这场下了三十六年的大雨中,静静的语声像是带有魔力的手指,在聆听的人们其中划过,在脑中缓缓流过,化成一幅一幅带着血气的腥恶图书。那众神在平野上拚死酣斗的惨烈呼声,仿佛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二、传说的那一场涿鹿神战

    方才被刑天惨呼巨声震晕的少年,此刻仿佛正在一个温暖晦暗的梦境之中。

    一时之间,少年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只模模糊糊地想起,童稚时代睡在母亲怀里的一个大雷雨午后。

    母亲似乎在昏暗的天色雨丝间轻柔地哼着什么歌曲,但又听不真切。

    少年觉得自己很努力地想听清楚母亲哼的是什么歌,却在歌声中,隐隐见到一幅一幅杂沓的惨烈战争画面。

    在更遥远的记忆之河彼端,好像还可以听得见震天的杀戮声浪。

    少年又听见雨声了,这时候雨水拍击大地的声音由远而近,视觉也随着听觉逐渐清晰。他的意识已然逐渐清明,又再次回到这个古代中国的苦难大地。

    而他定了定神,却发现在晦暗的茅草屋里,有着水气的味道。

    还有一室的静寂。

    而那种绝对的静寂之感,却是从老人枯干的语声中透现出来的。

    老人说话,众人屏住气息倾听。

    少年定了定神,悄然地爬起身来,众人也没留意他,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老人讲的故事传说里边。

    这时候,老人正说到一群来自南方大庭的牛头人杀声震天,攻向昆仑天庭“涿鹿之野”的片段。

    少年听了几句,便被那景象吸引得入了神,那一刹那间,雨声不见了,静寂的感觉也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沙遍地,战况惨烈的古代平原。

    “……说到那南方的蚩尤神族啊……”老人的声音像是微弱的呻吟:“没有人比他们还要强壮。铜头铁额,牛头人身。而带着他们攻向涿鹿的,却是一头撞翻天庭不周之山的‘水神’共工……”

    沉静的黄土大地。

    然而那种如露如电的短暂沉静却被一阵猛恶的足音彻底打碎。来自南方的蚩尤族徒步划过大海,像是狂风一样猛烈,在涿鹿之野上和昆仑天庭的众神浴雨恶战。

    “水神”共工化为一片巨大的水幕,冲在蚩尤族的最前锋。和昆仑天庭的“火神”祝融正面交手,一霎时之间,整个天地几乎要被那水花和火光占满。

    祝融的形貌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依稀仿佛,是个一身火焰的美貌女子,她和共工似乎有着累世的情仇爱怨纠缠,水和火的大战,那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时而互相重击,时而纠缠不清。

    多年前的传说中,共工曾经为了祝融的负心撞倒不周之山,几乎使得整个天地为之万劫不复。

    在水火光芒的照耀之下,大地的彼端又惊天动地出现了来自史前的龙族,那一只只本来只活在地层化石间的传奇巨兽,再一次出现在蓝天之下,迎向铜头铁额、牛头人身的蚩尤神族。

    而在猛恶恐龙群的上空,这时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长形身影,带着排天风雨呼啸而来。仿佛天地之间无所惧怕的蚩尤神族,这时终究也在瞳孔间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有几个蚩尤族人忍不住便在旷野中长声大呼:“应龙!应龙!”

    那应龙的身量极长,体积极大,身上无鳞无甲,背上也无翅无鳍,却像是最灵活的灵物一般在天空中盘桓,所到之处带来猛烈的风雨,将蚩尤神族打得阵脚大乱。

    在南方众神的队伍中,状若猛禽的天神风伯、雨师这时发散出巨大的神力,起风起雾,将战场上迷蒙成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世界,间或在平野上卷起尖锐的寒风,将所有人的视野蒙住,原先占得优势的昆仑大庭众神遭到这个变故,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对付,有许多大神便在这样的迷离空间中遭到南方天庭偷袭,命丧平野。

    在狂风中,在云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在呼吼的风声中,也什么都听不明,只偶尔看见水火大神交战时发出的炽热光芒。

    然而,在狂风大雾中,却陡地扬起一阵尖利粗糙的可怕巨吼,吼声过处,狂风、水雾应声而退,还发出灼热的水气。

    那难听的巨吼声来处是一团炽热的风,在焚风中,呼喊声更加的清晰,那喊声似男似女,嘶哑难听,细听之下,才听出来它一直只重覆着两个字:“旱魁!旱魁!”

    在那团巨大的焚风中,发出巨大热力的昆仑大神身影逐渐出现,那丑怪的模样却令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自称“旱魁”的大神身量与常人大小无二,身材像是女子一般的纤长细致,容貌却丑怪非常,脸上的肌肤似败革、似树皮,头顶上稀稀疏疏没有几根头发,另在后脑际垂着乌黑的几条辫子,一只眼睛仿佛瞎了,另一只却翻着白眼,混浊地望向天空。

    虽然有着这样丑怪的形貌,但是这个“旱魁”女神却有着无比的热力,所到之处发出热流,将风伯、雨师们苦心发散的风、雾烧炙得无影无踪。

    昆仑神族也在这样的一场战事中扭转了战局,将蚩尤族消灭大半,让这群来自南方的铁头猛汉尸横遍野,雄伟的身躯横陈在北方的黄沙大地之上,随着雨水冲刷、虫蚁的咬嚼化为黄土春泥。然而,在这场神战中出过大力,赢得胜利的应龙、旱魁似乎也没有好下场。

    涿鹿神战之前,神人间的通道“建木”早已被天帝截断,而神战之后,应龙和旱魁不晓得为什么也没能回去天界,应龙随着龙族不知所踪,而旱魁却去了南方,所到之处仍然旱地千里,成了人们眼中最痛恨的恶神。

    而老人的叙述,也在萤尤族的败亡中,慢慢地结束。

    满布雨声的空间,这时又更阴暗了,时间在老人叙述涿鹿神战的过程中,悄没声息地流泻过去。几个中年人又恢复了原先的死寂神情,但是耶少年却仍然意犹未尽,因为年少的关系,他的心中仍然有着无比的好奇。

    “那……后来呢?”他年轻的眼神中有着小小的火焰,“那些大神们后来呢?共工和祝融呢?谁输谁赢?输的人有没有死?”

    老人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还有,”少年兴冲冲地继续问道:“刑天呢?刑天是哪一边的大神?他的头又是被谁砍下来的?”

    显然,老人一点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索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少年扯着老人的衣袖,恳求似地说道:“还有,为什么应龙和旱魁不能回到天界上去?蚩尤族呢?他们全部都灭亡了吗?现在还有蚩尤在这个世上吗?”

    少年的好奇心仿佛并不能引起老人的一丝丝兴趣,老人沉思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回答。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阴暗的小茅屋里,这时却发生了令人惊呆了的大变故。

    像是揭开的壶盖一般,小茅屋的茅草屋顶突地被“哗”的一声掀了开来,屋外虽然已近黄昏,透泻而入的光线还是让众人眼睛陡地一刺,不自觉便闭了起来。失去了屋顶,户外绵绵不尽的雨滴便一头一脸地洒在每个人的脸上。

    少年惊惶之余,环视四周,才发现茅屋的周遭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那群人脸色沉郁,身上的衣物也不太光鲜,虽然比起茅屋内的众人要好上一点,却也是一副凄凉的灾劫样儿。

    旷野之上,已经下了数十年的雨,洪水、灾难、猛兽在这片大地上已是家常便饭,要说有什么人过的是平稳舒适的好日子,那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人群之中,这时缓缓推出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一个身量不高,容貌却颇有威严的中年人。车子的后方,撑着一部巨大的兽皮旗帜,上头画着一条似蛇非蛇、似蛟非蛟的奇怪动物。

    少年楞楞地看着那幅旗帜上的纹彩,心中模糊地想起方才老人提起的神话大神:应龙。

    中年人的头上戴着一顶很奇特的帽子,从头颅的两侧垂下长且宽的帽耳,在帽耳上又绘着狰狞的脸谱,细看之下,连后脑也有这样的装饰,乍看之下,这中年人仿佛有着四张脸似的。

    “几个泥狗腿子还不下跪敬拜?”中年人身旁一个声音尖利的老者大叫道:“看见我们轩辕氏族长,还不下拜?”

    原来,这群人便是黄沙平野上的一个部族,名叫轩辕,原先是天神“南斗”所辖的子民,自从涿鹿神战之后,南斗不再出现,便推举了族中的公孙氏做族长。

    这个中年人,应该便是轩辕族的族长,公孙轩辕。

    公孙轩辕冷冷地望了这群衣衫槛褛的人一眼,眼神中有几分不屑,却又露出几分残狠的神情。

    几名中年人腿一软,便忍不住跪了下来。老人战巍巍地屈了屈脚,也跪在泥水之中。

    那少年的脸色苍白,楞楞地看着公孙轩辕,不晓得是紧张还是失措,却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一旁有个轩辕族的大汉走过来,伸出脚在他的后腿弯一拐,才把少年踢跪在地上。

    公孙轩辕又横了他们一眼,这才大声说道:“我是轩辕族的族长,我不是凡人,是众神之王!”

    他的声音清朗,在雨声中的旷野远远传了出去:“南方有炎帝,昆仑有天帝,但是在人界之中,唯我是最伟大的君王,从此之后,你们便叫我‘黄帝’!”

    “你!”公孙轩辕斜斜瞪了少年一眼,“你方才问过那些大神和涿鹿的事,对不对?”

    少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偷眼瞧了四周围的轩辕族人,勉强地点点头。

    “刑天的头,是我砍下的。”公孙轩辕傲然说道:“我与他在常羊之山恶斗七天,最后才将他的头颅砍下,但是他仍然不肯服输,这才以双乳作眼,肚脐作口。他的样子,你们也见过的,是不是?”

    “应龙是我命他前来涿鹿之野参战的,他的风、雨、神力都是我给他的。而旱魁是我的小女儿,我将她召来对抗蚩尤,而我更命手下在狂风云雾之中,作出指南车,这才将战事打胜过来。”

    “我命我的妻子嫘祖取丝纺织,做成衣物,我还命我的史官仓颉造字。仓颉造字当夜,天落粟,鬼夜哭,你们说,是不是啊?”

    听见公孙轩辕这样的叫喊,他的随从们也不敢怠慢,纷纷举臂在雨中大叫大喊:“天落粟!天落粟!鬼夜哭!鬼夜哭!”

    在叫喊声中,公孙轩辕仿佛极为满意,抚着须,微笑四下看着,好一会才举手,示意他的族众噤声。

    “因此,我便是人中之王,万王之王,我是黄帝,比炎帝、天帝还强,我的神力遍及四海,我便是你们的主宰!”

    少年和众人跪在雨中,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说法,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却隐隐然无法感受到什么敬畏崇拜之感。

    公孙轩辕又在那儿大声说了好一会自己的丰功伟业,最后说到词穷了,这才停止下来。

    他身旁那个声音尖利的老者往几个大汉的方向使了使眼色,那几名大汉便从少年等人的身后悄悄绕过去,突然间便以皮索将几个人的手臂、颈项紧紧捆住。

    少年面对这突来的变故有点吓得呆住,而那几个中年人更是死命挣扎,老者则是固执地跪坐在地上,不肯就范,拉他的大汉出手重了些,又将他拖倒在地上,激起一地的水花。

    “你们……”少年大叫:“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轩辕族的老者冷然道:“见了我们族长这样的伟大英雄,你们不想加入我族吗?”

    “不想!”少年倔强说道:“而且我知道你们不是要我们去做轩辕族人,是要我们做轩辕族奴仆的!”

    这时候,被缚住的中年人有一个力气大了些,缚他的人一个抓不住,便被他挣脱开来,但是没跑上几步,却又被抓了回来。

    少年的身旁,这时有两个大汉将他紧紧抓住,虽然他死命地挣扎,却始终被牢牢扣住。

    而那老者更是倔强,伏在地上蒙住头,整个脸埋在怀中不肯动弹,一方的轩辕族人踢了他几脚,却一动也不动。

    公孙轩辕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你们,是不肯随我们走的了?”

    少年怒声叫道:“死也不肯!”

    公孙轩辕不再开口,只是缓缓地做了个手势。这时候,老人偷个空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的手势,老人在这片旷野上生活了一辈子,对轩辕族的残忍善战相当的了解,一看见公孙轩辕的动作,他便知道要糟。

    公孙轩辕是不是众神之王,老人并不晓得,但是这个部族的残忍,却是远近皆知的。

    “……小……小心……”

    言犹在耳,便听见了一声惨呼,中年人之中的一人登时满脸鲜血,缓缓软倒,脑浆迸裂而死。

    在他的身后,一名轩辕族人举着一柄玉剑,脸上露出狞笑。

    三、鲧的儿子是禹、禹的儿子是启

    公孙轩辕再不理会他们,身旁的随从推着牛车转身就走,只留下几个手持武器的族人。

    少年张大着口,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却又听见“啪”的一记骨头碎裂声,另一名中年人闷哼出声,便倒卧在遍地泥泞之中。

    而那老人却神情出乎意料地镇静,只是睁着老髦的眼神望着少年,也像是望着少年身后的远方天边,一边低吟着一首族中的挽歌。

    “人生在世,比如篱露……”

    然后,只听见“啪”的一声,老人也被轩辕族人敲破头部,倒地而死。

    正当少年想要出口求饶之际,远方突地出现了一股长长的清啸声音。

    清啸声中,几名原先凶神恶煞的轩辕族人像是见着了什么可怕的鬼怪,也来不及将少年和剩下的三名中年人杀死,便放下缚住他们的皮索,落荒而逃。

    而已经在远处的公孙轩辕及一众族人,也像是见着了什么鬼怪似的,队伍突地杂乱起来,气急败坏地在雨中离去。

    少年毕竟年纪还轻,遇见这样死里逃生的场面,心下一放松,整个人便像是虚脱似地倒了下来。

    这样一倒,却看见老人圆睁着双眼的尸身,仿佛仍然活着似的,木然仰看着天空。但是,在他的身体下方,混着雨水,却是腥红的一地血渍。

    那长啸声越来越近,少年迷蒙的眼神中,看见几个人从雨丝中缓缓出现。为首的那个人身材矮胖,肤色却极为粗糙黝黑,仿佛久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霜。

    那个胖胖的男人向少年的方向走近,看见地上几个尸身,脸上露出怜悯的温和神情。

    “没有事了……”黑胖男人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在雨声中让人产生一种温暖的感觉,“你们不会有事了。”

    少年有点失神地看着那男人,喃喃地,心中的疑问便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你……你是谁?”

    那男人笑了笑,他的白牙在黝黑的面容下显得灿烂,出乎意料有着童稚的神情:“我的名字叫做禹,”他揩了揩脸上的水珠,温和地笑着,“我的族人都叫我大禹。”

    此后数十年的岁月中,少年便和大禹行遍了古代中国的灾难大地。那长年不止息的靡雨一直下到了第四十三年方停,旷野之上,几乎处处可见杀人无数、毁坏万亩良田于一瞬间的巨大洪水。

    少年在岁月的流逝过程中,当然也不再是少年,他跟着大禹走过了千山万水,浚治所经过的泛滥河川,在无数平野上拯救黎民。因为感怀大禹的恩德,平野上的黎民也开始以“禹王”的称谓称呼大禹。

    漫长的岁月中,禹王走遍了九州百川,将生命和岁月奉献给了所有的子民。

    少年这时候也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白发老叟,而禹王的形貌也越来越衰竭苍老。少年从来不知道禹王的年纪,只知道禹王也曾经亲身经历过古代的那场涿鹿神战,当年的少年自己已经是年龄近百的老人,而禹王却可能要比他更苍老上许多。

    春日的午后,禹王悄悄地离开了拥戴他的子民,只带着已白发苍苍的当年那少年再一次步上漫长的旅程。

    不过,这一趟旅程的终点和从前完全不同。在以往,禹王与他前往的终点,总是一条条凶猛的巨川大河。这一次,漫长旅程的终点却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

    一座已经很接近古代神界昆仑山的小小丘陵,据禹王说,这座小山的名字便叫做涂山,少年和禹王到达涂山的时候正值黄昏。禹王老而枯稿的身影巍然地立在红艳似火的夕阳下,拉出长长一道影子。

    数十年来的相处,少年知道禹王又在回忆往事了,在禹王的记忆深处,有一群似乎不存在人间的旧友,不,即使是禹王自己,也从来没有提过他的来历,因此,从来没有人知道禹王和寻常人完全不同的智慧、神力来自何处。

    而少年和其它禹王族人一样,对禹王敬若天神,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是没有人敢去打扰他的。

    但是,这一次和往常又有些不同,因为禹王并没有一直沉浸在回忆之海里,他若有所思地回望少年,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少年静静地走了过去,和禹王并肩凝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泛着宝蓝深紫光芒的彩霞。

    良久,禹王才温和地开口。

    “你……”一开始,禹王苍老的语声仿佛有点迟疑,“……你跟了我许多年了,对不对?”

    “是。”少年恭谨地领首。

    “这么多年了,我做的事却还是太少,”禹王长叹道:“人生苦短,媲如朝露……”

    “但是禹王您却在平野上救了千千万万的黎民,”少年由衷地说道:“从来没有人能够如此,日后只怕也很难有人能够如此。”

    “连轩辕也不能?”禹王笑道:“当年你这条小命可是从他们手上捡回来的哪!”

    “虽然公孙轩辕能够以豪强蛮力主宰人民,但是天下黎民的真心,却是什么样的武力也管不住的。”

    “日后的历史,人们只会记得轩辕,只会记得轩辕是万民之主,你跟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却没有轩辕族人的名声。你老实说,后不后悔?”

    看着禹王柔和温润的眼神,少年老髦的眼中突地润湿起来,胸中顿时充满了豪气。

    “不后悔!”他大声叫道:“我将我此生追随禹王,一刻也不曾后悔!”

    禹王宽容地笑着,眼神却陡地一震,神情变得肃然起来。

    少年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是北边的方向,却看不到什么东西。

    禹王的神情更加地忧虑了,但是却勉强地笑笑,喃喃而语,好像是自言自语,却也像是和什么人在交谈。

    “昆仑……”他重覆地低声说道:“昆仑……”

    “什么昆仑?”

    “没什么,”禹王苦笑道:“这事已经不是我所能插手,也和你毫无关联……”

    “是。”

    “但是我却有重要的事要向你相托。”

    “禹王请说,”少年再次颔首:“我拼了老命也要帮禹王办到。”

    禹王望着少年苍老的面容,想起数十年前,第一次在旷野的大雨中见到他的情景,落寞地笑笑。

    “我的时日已到,要离开这个世间,”禹王不理会少年惊诧的神情,迳自说下去:“我的来处、去处,都不是你所能知道明了的,因此,你也不用去深究,只要将我的话牢牢记住,一件一件做好,如此便可以,知道吗?”

    “知道。”少年点点头:“禹王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住。”

    禹王笑了笑,此时夕阳已然逐渐西下,霞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是万股的灿烂光华,令少年几乎不敢直视。

    “我本是涂山之子,生自涂山之顶,我是禹,却也是鲧,曾经走过九州百江,却也掌理过神话国度。而我却也是另一世界的子民,我从时光彼瑞前来,从过客变成古人,却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再次回到故都……”

    禹王的话,少年果然泰半不懂,还好他的记性尚佳,在口中覆颂几次之后,也就记得清清楚楚。

    “我离开人世之日,已经迫在眉睫,但是我却将再回来,再现人世之日,我仍是禹,我仍是鲧,但是我也是‘启’。”

    “启……”少年疑惑地问道。

    “当年,我出生于尘土之间,出生于我父身骸,我离世之后,我的子也会出生在尘土之间……”禹王沉静地看着少年,突然招招手,“你往东方看看。”

    少年狐疑地顺着禹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那儿俯瞰下去,是一座长型的高耸土丘,细看了一会之后,不禁睁大眼睛。

    因为,那方土丘居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横躺土制人像。至少有数十人高,双臂交合,安详地躺在涂山的山腰之上。

    “那……那是……”少年的喉咙仿佛干涩无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是我父,却也是我。我父名叫‘大神鲧’。当年在天界偷盗息壤来到人问帮助黎民,却被天帝殛之于羽山。但是我父大神鲧的尸身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涂山之巅,长眠于此,而我却是从我父的泥身中出生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我父,还是根本便是我自己……”

    少年听到这儿更是一头雾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离开人世的时日已到,我将与我父一般,化为尘土,但是我子又将在尘土间出生,到那时,我又是涂山之子,你要好好照料。”说到这儿,禹王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这点,你可能做到?”

    “可以。”少年坚定地说道。

    “生死幻灭,如星如电,”禹王悠然地说道:“生即是灭,死即为生。”

    少年仍然完全不懂禹王的说话,却仍然点头答应。

    “几天内,我会化为尘土,却在尘土中重生,到时候,你可以将我取名为‘启’,知道不知道?”

    “知道。”

    夜,在禹王的喃喃语声中逐渐到来,禹王仿佛用尽了力气,入夜后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枯坐在月色之下。

    少年恭谨地守在禹王身边,到了中夜,再也忍不住疲累,也沉沉地陷入睡乡。

    第二天清晨,少年在睡梦中被阳光惊醒,一睁开眼睛,却吓得整个人目瞪口呆。

    禹王的身子映照在早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却发出毫无生气的土色光泽。

    少年有点僵直地走了过去,探了探禹王的鼻息,发现他早已没有了呼吸。而且更惊人的是,少年碰了碰禹王的脸颊,却在指尖沽了几颗尘上。

    穷其一生,为天下黎民治水的大禹王,果然在离开人间后化为了尘土!

    少年在涂山之巅不自觉地跪下,放声大哭,伏下身子对禹王的泥身不住下拜。

    因为有禹王先前的交代,纵使少年对禹王生前说过的话几乎完全不解,却仍然不敢乱动他的身体,只是在禹王的泥身上搭了个茅棚,不让风雨吹打,自己则在一旁餐风露宿,只凭山泉和野果充饥。

    到了第九日,涂山之上开始下起绵绵细雨,像是多年前那场四十三年的霾雨。

    雨水从茅棚的顶端渗下,滴在禹王遗体的脸上,混着泥的水珠从他的脸上流下,仿佛他在生前为了治水,在火毒的炎阳下流出的晶莹汗珠。

    少年急忙拿过一方粗布,小心翼翼地在禹王的泥脸上揩拭。

    雨声中,涂山山巅没有风,一片静寂。

    然而,少年擦拭禹王脸庞的动作却突地停止。

    哭声!

    传入少年苍老耳中的,是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声。

    少年像是泥塑木雕似的楞在那儿好一会,却听见那婴儿的声音越来越洪亮。

    而且倾耳一听,哭声居然是从禹王的泥像中传来的。

    突然之间,禹王的身子侧了侧,仿佛有生命似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阵轻微的“毕剥”声从泥像处传来,那婴儿的洪亮哭声更是清晰不已。

    少年像是做梦一般,向禹王的泥像拜了拜,伸手在肚腹处掏了掏,便从泥像中抱出来一个脸色红润可爱的婴儿。

    这时候,禹王生前说过的话,却像是最清澈澄明的溪水,流过他的脑海:“几天内,我会化为尘土,却在尘土中重生,到时候,你可以将我取名为‘启’……我本是涂山之子,生自涂山之巅,我是禹,却也是鲧……”

    这个婴儿,想来就是禹王的后代,而且从泥像中神奇出生,“启”这个名字果然贴切不已。

    在绵绵的春雨之中,少年抱着婴儿在禹王的遗蜕前伫立良久,这才举着一顶荷叶,遮着婴儿“启”的小脸,冒雨下山。

    此后,这婴儿在禹王族人的部落中长大,同样走遍九州,同样也成为拯救万民的治水人王,后来因为感怀禹王的恩泽,拥戴“启”的人民越来越多,在古代中国的旷野之上,便出现了国号称为“夏”的伟大王朝。

    而在这王朝的传说中,鲧盗息壤、大禹治水的神话便这样流传千年,直到数千年后仍然让人传颂低回。

    四、大神后羿射下了十个太阳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英雄的足迹,也一次一次地再次出现在黄沙平野、烟雨江南。夏王朝中期,旷野之上曾经出现过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带着一柄长弓,在最凶险的森林江海间猎杀害人的猛兽,让人民免于恐惧与惊惶。

    而这名气宇不凡的伟大英雄,如果你问他的名字与来历,他会这样慷慨豪情地大声笑道:“我的名字,是一个射日的久远回忆,曾经在神界中,我是一个神力无比的伟大天神,时光流转,荒沙漫漫,却连我自己也记不得那时的事了,”那英雄这样朗声笑着:“但是,我的名字叫做羿,你们也可以叫我‘后羿’!”

    然而,后羿的英雄事迹最终却仍然只是旷野上的一个悲剧。在万千黎民的拥戴之下,后羿逐了夏朝之主,做了夏国国王,但是再怎么样伟大的英雄,都抵不过醇酒和美人的芬芳。

    在夏朝的土地之上,后羿最终还是被宠臣寒捉设计害死,这位一代的天神英雄,临死的时候脑部被巨棒击碎,伴随他的,却只剩下一根沾血的桃木巨棒,以及一份属于亘古及未来的模糊记忆。

    据说,后羿临死之前,曾经喃喃哭喊着重覆的字眼。他说的是两个和当年禹王离世而同样也说过的两个字:“昆仑!昆仑!”

    五、黄沙遍野,不复再现龙族

    滚滚黄沙何所逝,长使豪强泪沾襟。

    当后羿的传说逐渐湮没在平野上的时候,人间还曾经流传过许许多多龙族的传奇。

    “黄帝令应龙攻蚩尤,蚩尤请风伯雨师以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旱魁以止雨,雨止,遂杀蚩尤。”

    “龙者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豢龙子养龙为业,死则盐而食之。”

    夏朝末年,人间已然出现战乱,遍地已然出现哀惨的哭声。

    曾经,在一个凄凉的月夜之中,古代中国的黄沙平野上出现了千百只巨兽的踪影。

    曾经,这些巨兽只不过是出现在地层岩块问的亿万年古化朽,却因为时空的命运安排,再次出现这个六千五百万年后的人类世界。

    放眼望过去,这些生长在数千万年前的巨大恐龙,显得相当的温驯。虽然它们体积庞大,脚步声隆隆震动,步伐间却乖顺得很。为首的是一群如同牛只大小的原角龙,它们身上的花纹斑拦华丽,如鹦鹉般的嘴喙不停地四下嗅闻。

    在原角龙的身后,是一群头颅形状酷似欧洲中世纪僧侣的厚头龙,有几只厚头龙的背上甚至骑乘着骑士。

    恐龙群之中,有时会发出悠长凄凉的笛声,那声音发自行伍中的几只副龙栉龙,它们头顶上中空的饰角,与鼻腔中的空气震动,便能发出凄美悠长的笛声。

    跟在后头的,则是体积更大的三犄龙、背上有直立甲盾的角龙类“大白华阳龙”、长相狞恶的肉食“永川龙”、以及身量体积最大,脖子长长伸出的雷龙属“马门溪龙”,还有天空中轻轻地盘桓着几只长蛟一般的奇形恐龙,它们没有翅膀,没有鳞甲,却仍然能够自在地在天空飞翔。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应龙?

    这样一支声势浩大的恐龙群,却像是无家可归的浪子一般,在黄沙平野上蹒跚而行,赶牧它们的,便是一群戴着黄色怪状冠冕的人。

    戴着黄冠的人们脸上露出风尘之色,每个人的神情也极为沉重,仿佛不知道前方有着什么样的命运等着他们,他们因为战乱,已经失去了自己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家园,此刻却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那群牧龙人之中,有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此刻却在口中喃喃自语。

    “昆仑!昆仑!”

    在月色下,龙族便这样落寞地赶着路,只盼这群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巨兽,能在这个乱世中,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星空中,那凄凉的副龙栉龙笛声已经逐渐远去。

    龙踪已渺。

    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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