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无题

类别:玄幻魔法 作者:杜醒 本章:第九十八章 无题

    长风漫卷,万里雪飘。

    孤崖老树下,轮椅上的少年抱着暖炉昏昏欲睡,雪白的裘衣偎在身上,几近与脸颊一般颜色,好像他整个人都将要消匿于风雪中。

    忽有琴音自远来。

    一弦一声,每每压在人心跳落下那一瞬的空隙,激起鼓点般的震颤,令热血骤然流涌,心脏凛然。

    战歌起。

    少年指节微动,和着曲声在暖炉壁上叩了几声,赞叹道:“好听。”

    墨婵问道:“音律你也懂?”

    少年自然而然道:“正因为不懂,才只知道称一句好听了。”

    墨婵吃吃地在一旁笑,:“你这会儿心情倒像是不错。”

    “良辰美景,佳乐相伴……”陆启明垂眸注视着远处剑影刀光交错的战场,静静笑道:“我实在想不出有哪里不好。”

    墨婵转过目光望着少年的侧脸,叹了口气道:“这假意与真情就是不同的。季牧是听着你的挑唆去下面与人拼杀,你却丝毫也不担心。”

    陆启明失笑,稍顿,抬眼问道:“你也羡慕他吗?”

    墨婵讪讪摇头,“那还是算了。”

    陆启明继续听着山崖下的琴曲,淡淡道:“竟还有旁人愿意帮他。”

    从他们这里的角度可以看得清楚,此前那位紫衫女子一直停在谢云渡附近,直到季牧现身即立刻前去相助;毫无疑问,她是为季牧而出手的。

    墨婵微怔,旋即意识到陆启明指的是那正以战曲助阵的七夕。她讶然道:“你不知道?”

    “你那女子?”陆启明道,“我只知她是岳麓书院虞大家的亲传,似乎最初是荀观的侍女……莫非还有其他缘故?”

    墨婵唇角顿时勾起兴趣盎然的笑容,道:“看来你是没听过她与季牧的渊源了。”

    陆启明微微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炉壁外的纹路,道:“愿闻其详。”

    “你先看那里,”墨婵朝远处遥遥一指,带着几分戏谑,笑问:“美人阵前抚琴,这景色如何?”

    陆启明从善如流道:“赏心悦目。”

    墨婵又问:“那若是把人换成季牧呢?”

    陆启明极淡一笑。

    “你看季牧那种人,你能想象得到他其实在琴道上造诣很高吗?”墨婵饶有兴趣地道:“当年虞大家最想收的亲传其实是季牧,那时事情几乎都已定下了,岳麓书院甚至商量着何日办一个拜师宴,而七夕与季牧也已开始以师姐弟相称。”

    陆启明听到此处,道:“季无相在那之前一直不知情吧。”

    墨婵不由吃了一惊,道:“你怎知道?”

    陆启明道:“我只知道季无相绝不会允许季牧拜别人为师。”

    “为什么?”墨婵忍不住追问道:“是季牧与你的?”

    陆启明却摇头未语。

    墨婵只得暂且作罢,继续之前的事:“你猜的没错,确实是因为季府主……当时季府主恰在闭关,是季夫人做主先应了拜师之事。毕竟在常人看来,奉府与岳麓书院同属武宗一脉,虞大家更是等闲人求也求不得的良师,无论怎么想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陆启明闻言只是勾了勾唇角。

    果然便听墨婵续道:“……可谁知季府主得知后却勃然大怒,竟亲自赶至岳麓书院将季牧带回,拜师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她着不由摇头,道:“直到现在也有很多人不理解,可谁让那是人亲生父亲,做得了主。”

    陆启明脸上浮起微笑,忽然问道:“你听过吗?”

    墨婵怔道:“什么?”

    陆启明望着远处手握漆黑长刀的少年,笑道:“季牧的琴。”

    “没有……”墨婵颇为遗憾,旋即眼睛一亮,引诱他道:“不然一会儿等他回来了,你就叫他弹个曲儿出来听听?”

    陆启明一听她这语气便懂了,一笑道:“又在哪处给我埋伏呢?”

    “就知道骗不到你!”墨婵大笑,复又:“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真问了季牧会作何反应,只是自从季府主把他带回去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之季牧便再没有弹过琴……或许是已经弃了琴道吧。”

    陆启明淡淡道:“那倒是可惜了。”

    墨婵点头道:“没错你肯定猜不到虞大家对他琴道的评价。”

    陆启明看向她。

    墨婵道:“赤子之心。”

    陆启明一怔后笑,拊掌道:“这四字妙。”

    墨婵有些不解,但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不知怎地竟少了往常的那些好奇心。她忽然不再想季牧了。

    墨婵绕过来几步,俯下身凑近端详着少年,看他苍白的皮肤,总是半垂着的清晰的睫毛,以及他眉心鲜红得有些刺眼的印记。她声音极低地问:“陆启明,你告诉我,其实你早就能离开了吧?”

    陆启明笑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墨婵道:“我见过许多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他们不是像你这样的。”

    陆启明抬眼对上女子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道:“但绝大多数时候理由都是自欺欺人的。无论我出自什么原因不能离开,就与我依旧困身于此没有任何实质的区别……我这么,你懂了吗?”

    墨婵想了一会儿,道:“你是……”

    “嘘,”陆启明竖指在唇边,再轻点向女子眉心,随意道:“这几句……还是算了吧。”

    ……

    墨婵俯下身凑近看着少年,忽然莫名有一瞬的恍神,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想要的话。

    “又看什么?”陆启明问她。

    墨婵一时间有些不知道什么的羞恼,就回道:“好看!”

    她心里忽然升起些捉狭趣味,便由着性子拉过少年的一只手握住,感觉到他靠近暖炉的手心温热,手背冰凉。

    墨婵笑意深深道:“我现在倒觉得被你们算计过来也很有好处,比如若非如此,你可就远在边,看不见摸不着了。”

    她行医救人也是很有讲究的,最不耐烦应付矫揉造作的女子,却唯独喜欢容貌秀美的少年,最好骨骼修长,柔善无害,才好令她心中怜爱,也能在医道上多得些灵感。

    就比如季牧的模样,实在是最最合她的眼缘了亏得季牧一直还以为是他威逼得她不得不给出三支信物,其实若非担心吓着人,墨婵是恨不得再多送他十几二十支的。不过也幸亏那时没有一时冲动,毕竟季牧的性情实在太令人吃不消若非要比较,还是陆启明更好些。

    陆启明则与她对视片刻,只笑了,念道:“女孩儿。”

    墨婵愣了愣,一把丢开他的手,不悦,“谁呢!”

    “真应该给你一面镜子。”陆启明放松靠在椅背上,微微往后滑了两步,淡笑道:“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就与看见一株上好的药草没什么两样。”

    墨婵原本想生气,却又忍不住笑出来,抱着双臂挑眉道:“自以为是!药草可比人贵重多了,我刚刚最多是看见了一株奇形怪状的杂草。”

    陆启明道:“那也很不错。”

    墨婵就不知下句该他什么了。又看了他一会儿,墨婵忽然问道:“你以前就总是这样的吗?”

    陆启明回看向她。墨婵本来以为他就要回答,但他却只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道:“人要来了。”

    话间,他已经从外貌到气息都变幻成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五官俊美得有些阴柔的鹤族青年;也是这次进入内境的普通修者之一,毫不引人注目。

    墨婵对这幅新面孔兴趣缺缺,站在一旁嗤笑:“真是完美又经不起丝毫推敲的伪装。”

    陆启明扫了一眼远处战场,道:“时间够用了。”

    “随你们吧。”墨婵不以为然,问道:“对了,这人叫什么来着?”

    陆启明低声道:“藏芳。”

    “听着还不错,”墨婵点头,随口道,“可惜了。”

    陆启明沉默不语。

    不远处,来人渐近了。

    ……

    ……

    只这一段路,竟让谢云渡这个大奥义境的修行者走得气息不匀、心跳如鼓。

    那种名叫“预感”的东西在他心中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谢云渡甚至已经想了一连串要的话就拥堵在喉头,只差最后一步见到他。

    可是当谢云渡终于如愿赶来,看到的却是一张完全在他预想之外的陌生面孔。他的满腔疑问根本无从开口,就连急切的心情也毫无道理如果对方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话。

    谢云渡就这样莽撞地冲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青年,时间久得近乎无礼。

    “谢云渡?”墨婵对这神域里的一大名人还是认识的,却不理解他何至于反应如此之大,奇道:“你闹什么,魔怔了?”

    谢云渡竟真的全然没有听见。

    眼前的青年眉宇略显阴郁,像是极沉默寡言的人,怎么看都与陆启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谢云渡不知怎地,就是挪不动步;他拼命地想找出什么破绽。

    或许是被他看得不耐,那青年面无表情地调转身下轮椅,准备与他错开方向。

    “等等!等等……”谢云渡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连忙跟着他也转了半圈,放轻语气问道:“你,你认识我吗?”

    墨婵觉着好笑,很不容易板正了脸,加重语气道:“谢云渡,你又准备路见不平管这闲事了么?”

    谢云渡这时稍微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一时间又不知墨婵这一问是从何起。再重新去看那陌生青年时,谢云渡心脏蓦然一紧,才意识到青年眉心那一道殷红竟然是被血契的印记!

    谢云渡这一惊可非同可,差点就要失声惊呼,最后关头才堪堪忍住。他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血契。要知道血契之仇远远甚于杀人,在神域已经很少有人会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这是太容易激起众怒的事了。

    而此处能做的出这种事的人,毫无疑问,也只有季牧了。

    谢云渡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语塞。他实未想到竟是如此,那么自己一来就盯着人看了那么久,就未免太惹人厌恶了。但另一方面,谢云渡却又忍不住想,既然如此,应该就……确实不是他吧?

    墨婵暗暗朝陆启明打眼色,示意他赶快再几句尽可能打消对方疑虑;而陆启明只视若未见,沉默而出神地望着远处战局,始终一字未言。

    这段时间他已经做过许多违心之事,本应该不会在乎再多出一件。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做不出。

    实则陆启明心中自知,这时的不发一言也与欺骗无异。但他自己早已深陷局中,现在所拥有的余地,也仅剩如此了。

    谢云渡从青年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却也无法就这样转身离开,只能忍住尴尬低声问:“那……这位公子,需要我帮忙吗?”

    “你直接这么问他,他可是无法回答的。”墨婵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不过我倒可以替他喏,”她下巴尖儿一点那边,悠悠地:“你去替他杀了季牧不就行了?”

    谢云渡看了墨婵一眼,没有应声。

    他就算对这方面了解不多,至少也知道墨婵根本是在戏弄他。有些极端的血契,主导者一旦身死,从者也一样要有性命之危;更何况,他也不可能因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遭遇就去杀另一个人。

    谢云渡沉默了一会儿,与那青年道:“我会去灵盟寻你族中的长辈,这是应有之义。”

    “没用的,”墨婵掩口笑道,“都死光了。”

    谢云渡眼神微冷,右手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哎呀,想打人啊?”墨婵一旋身躲到了陆启明背后,侧着身子笑道:“这些可都与我没干系,我只是个无辜受累的医师。”

    谢云渡皱眉道:“你们古九谷一向中立,你又何必要掺和进……这种事中。”

    “你怎知道我是自己愿意的?”墨婵讥诮一笑,丝毫不介意让季牧的名声再坏几分,直道:“你只看见他可怜,却不知我也被季牧喂了他们诡门的乌骨丸。你行侠仗义惯了,怎不连我也一并救了?”

    “你……”谢云渡简直不知该怎么,道:“是你嘴上不饶人在先,现在又……”

    “谁让我现在心里气不顺,”墨婵干脆就胡搅蛮缠了,冷笑道:“我想逮着你撒气不成吗?”

    谢云渡简直被她气得立刻就要一走了之!

    却在这时

    远处陡然一道剑气冲霄而起,竟激得他手边长剑冬夜一阵激烈嗡鸣,几乎就要脱鞘而去!

    谢云渡神色顿凛这种情景他唯独只曾见过一次,那便是在黄金树秘境初次遇见陆启明的时候!

    谢云渡顷刻间忘了其他,定住脚步,眼睛直直向那个方向望去。

    见此,墨婵不由摇头,颇为遗憾地与陆启明传音道:“太不巧了,就差一点儿我就能把他气走了。”

    陆启明道:“你适可而止。”

    墨婵低声一笑,也随即向那处望过去,惊咦道:“灵盟搞的这一出……你先前可是料错了。”

    “是人就难免出错。更何况,”陆启明平静地看着那里,微微一笑,“我又怎会知道灵盟的人在想什么,不是吗。”

    ……

    ……

    雪压枯枝,倏然间折了一声响,再簌簌轻落,微难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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