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晓我夸父一族的先祖荣耀,也知道开天斧曾堕魔,便应该能想到那些瀑布外的巨魔们是怎么来的。”老铜人的声音娓娓道来,在苏瞳的脑海内激荡。
这一点苏瞳的确早有自己的猜想。
可是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力量,能侵蚀夸父的心灵。
看着苏瞳的目光,老铜人便知道她心中的疑惑,所以未等她继续发问,他便继续讲诉起来。
“第一次神谴,发生在世界格式初定后的十万年间。当时庇护夸父一族的初代神王接连陨落,虽然神界迅速由二代神王们接手,神权和平转移,并没有引起战火波及真仙诸族的平衡,但莫名其妙地,我族强者间零星出现了堕魔的征兆。”
“这堕魔的架势如病毒之蔓延,开始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直到大破灭的出现,我们的先祖才不得不接受神谴不可逆转,必须迁徙全族来摸消恶劣影响的现实。”
“大破灭?”苏瞳挑起了眉头,这些发生在天仙界定十万年的旧事,只怕最古老的历史文书中都没有记载。
“不错,那就是当年领导我们一族的最强战士日先婴的背叛。”
说到此时,老铜人的双目之间,依稀有血色荡漾,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着唇舌将“日先婴”三个字挤出。
“因为之前堕魔征兆从来没有发生在饕餮战士身上,所以先祖们放松了警惕,没想到邪恶的力量,居然直接腐蚀了首领的心智,这种堕魔的力量是极其危险而恐怖的,远比你见到的那些巨魔们身上的邪气要隐晦得多。被邪心控制的日先婴先是以首领之名召集了包括王族在内的所有夸父种族汇集祖地商议族人堕魔危机,而后待众人深夜酒醉之际,突然挥起开天巨斧,连斩图腾战士二百五十七人,其中饕餮强者三十一,几乎是当时全族最强战力的三分之二!”
“在那一战中,两支夸父旁系因为死伤太多,直接灭绝,诸部凋零,令王族威名大损,几乎失尽人心。坐在血泊之中,被临危推举的王族新首领日清风和剩下的九族强者不分日夜地讨论三天三夜,最后达成了一个一致的决定。”
“那就是九族仅剩的战士们回到族地后,通通声称遭遇了强大外敌的重创,王族所有战力皆被首领带领,不诛灭世间妖邪,誓不复出的弥天大谎。”
“这个谎言,是为了维护王族的威严,更是为了维持真仙百族的安定,毕竟在那个时代,夸父一族拥有众多的信徒,一旦这样的丑闻爆出,只怕界战阴云又要再起。”
“这九支旁系血脉的长老,回封地后皆照搬约定的说辞告知后人,令后人依旧对先祖荣耀保持着虔诚的崇拜,认定王族是世上最神圣的战士。而大破灭之难的真相,则随着日先婴的堕魔和开天斧的遗失,永远尘封在历史的黑暗里。”
“谁也不知道,那些撒谎的长老们,是怎样度过无数个被噩梦折磨的深夜的,每当回想起日先婴那双充血的魔眼,便能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把绝望留给了自己,把希望留给了后人。直到今日,还有无数热血的旁系后裔们希望追寻我们的足迹……每每想到这里,我便……异常悲痛。”
老铜人的精神波动,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悲伤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苏瞳。
“这也不是王族的错,甚至不是那位日先婴前辈的错,而是坠魔这件事本身,一定有恶人操纵,这才是真正值得唾弃的敌人!”听完大破灭的真相,苏瞳义愤填膺,泪水撕开了闸口。
老铜人一怔,继而伸出大手,温柔地抚摩苏瞳的头顶。
“因为你是温柔的孩子,所以才会这样想……可是就算如此,我们的先祖,也无法摆脱那种深深的罪恶感啊……”
因一族首领的堕魔,而令整个种族从兴旺的巅峰跌落绝望的谷底。
夸父一族,本是为守护光明而生,无论神谴的源头在何处,夸父王族对此巨变都难辞其咎,如果当年他们更谨慎一些,早一点发现日先婴的异样,早一点封印王器开天……说不定之后的种种,便不会发生。
“背负的沉重的罪恶感,大破灭后的新首领日清风带着所有王族,隐居在了这生死两界间的湖地世界,此地虽然不是我们夸父的祖地,却与我族渊源颇深。”老铜人含含糊糊地说道。
“隐居在湖下,我们剩余的图腾战士们,以全力压制堕魔的族人,将它们囚禁在冻土之下,虽然不能治愈,却能阻止他们出世作乱。是以其后百年,我族血脉,艰难地继续传承。”
“虽然真仙后世再也不见夸父王族身影,但至少我们先祖曾用血肉守护的世界,依旧保持着欣欣向荣的姿态。”
“只要这分和平可以维系,默默枯萎在黑暗里,也足以告慰我们神圣的先祖!”虽然脸颊被金属覆盖,可是老铜人脸上却泛起一抹强烈的信仰之光,那光芒之纯粹高尚,令人动容。
“不曾想……就在我族终于过上平静生活的百年后,第二次神谴又悄然到来。”故事中的“但是”总带着悲怅,老铜人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那些好不容易保持着清明状态的族人们,开始出现了归林返璞。”
又是这个词!
苏瞳双眸一缩!
归林!
“与堕魔的疯狂不同,这种症状首先出现在老人们身上,他们的身体变得无比困乏,继而在密林间陷入昏睡,蜷缩于地,身体与骨骼,渐渐和草木山石同化,如果没有被人找到或者自行醒来,最终便于自然融为一体,这种现象,被我先祖称之为归林。”
明明是那么好听的名字,却隐藏令人寒入骨髓的残酷。
“族人们尽力避免着归林征兆的出现,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图腾强者们悲哀地发现,这种现象并不是此地林中瘴气所至,而是死亡的种子,就埋藏于我们夸父王族的骨血里,毁灭蛰伏在历史的变迁中,直到那个不可避免的节点,疯狂地爆发!”
“夸父王血的力量,迅速被削弱,我们的后代之中,开始出现肌肉松垮,意识混沌的孩子,虽然没有堕魔者那么危险,却也丧失了图腾战士的力量和智慧。”
“有长老认为,这片被诅咒的大地也许不适合我族繁衍,所以首领日清风便在环山与天湖外另选了十七处山水避世,将健康的孩子送出,可是历经数百年,他们的子嗣,依旧出现了归林征兆,衰亡速度甚至比在环山天湖下更加明显。”
听到这里,苏瞳心中拔凉一片。
夸父王族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一而再再而三地经历这种惨无人道的神谴?我命由我不由天,何人胆敢恣意拨弄宿命的琴弦?
这一切的一切,与第一代神王之殒有关吗?
但为何神殒之后又只有夸父一族遭此劫难?老铜人不是说,明明一代神王与二代神王权利交接时,真仙界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夸父一族对任何精神冲击,都拥有极强的豁免能力,能左右首领日先婴的神智,绝非简单的精神控制,应该是一种凌驾在精神力之上的隐秘手段,而第二次神谴,又令夸父一族体内生木,夸父本是最亲近自然的种族,木性在识海和骨血中的蔓延,他们最难抗拒,这真的像老铜人所说,是天道的谴责么?
因为夸父一族的血脉之威过分强横,所以当真仙诸宇走向和平,百废待兴之际,便不再需要他们诛灭诸恶,天道便开启了埋藏在他们骨血中的毁灭因子,将他们彻底抹杀于此世之间?
当若如此,天道可恶!
在苏瞳思索之际,老铜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在万般无奈之下,日清风又召回了散落在外的王族子嗣,毕竟此地拥有着我族崇拜和敬畏的气息,就算灭族,这里也是我们最好的归处。”
“可日清风带着我族平静消失在世间的心愿最终也没有圆满达成。”
老铜人远望山野,眸中一片空洞。
“草木之息的侵蚀,令没有堕魔的族人智力日益低下,就算千岁老者,也恢复了稚童的纯真,这样的图腾战士,是远不足以镇压被冰封于冻土里的堕魔者的……”
难怪……
苏瞳目光一暗,心头像被人割了一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需要老铜人详细描述她也已能猜出八九。
在瀑布之外那延绵无尽的乱葬之地,便是堕魔者冲出冰封,与归林者们大战一场的残迹。那远古的战场,记录了夸父王族太多的心酸与无奈。
明明本是不分彼此的同胞手足,明明父辈都是一起坐在篝火下饮酒的兄弟,却在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的捉弄下,将刀剑插入了彼此的胸膛。
闭上眼睛,苏瞳还能回想起那些尸骸狰狞的模样。
他们抱在一起撕咬,用野蛮的巨力撕开对手的心脏……直至死亡,骨与骨都交错扭打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