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云欲动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时未寒 本章:第五章 风云欲动

    那林姓负弓男子正是名满江湖的暗器王林青!

    六年前林青在塞外与明将军以偷天弓一箭为赌约,虽是表面上占了上风,却深悉明将军实因各方面的顾忌而故意保存实力,自己的武功比之实是逊了一筹。他既公然放言挑战明将军,已是将其做为自己攀越武道的一座高峰,这几年来竭精殆虑、苦心磨砺,便是为了准备与明将军之间迟早会发生的一战。

    武功高至明将军、林青这种境地,想要寸进何其之难,勤修苦练已属末节,更重要是提高自己在心境上的修为。正若师匠之间仅差一线,所余便是那份临机一刹的顿悟。是以当年林青在隔云山脉的幽冥谷与许漠洋、物由心、杨霜儿分别后,便放开心怀孤身云游天下,遍访名山,一方面是根据巧拙大师的暗示,寻找那能使偷天弓发挥出最大威力的换日箭;另一方面,则是欲借着天地自然之力穷其玄机,探索武道的颠峰。

    三香阁中,虫大师与林青四手紧握,表面如常,心中却俱是激荡不已。他二人均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人物,早是互闻对方大名,心钦已久,却直到今日方才朝面,相见恨晚,心惜之情溢于言表。花想容与水柔清虽是早猜出了此人是暗器王,但当真证实了林青的身份,仍是雀跃不止。要知明将军数十年来稳居天下第一的宝座,更是功高权重,威慑京师,天下谁人不惧,纵是惟一敢与之作对的京师四公子之一魏南焰亦于二年前丢官失势,亡命江湖。虽然魏公子最终在峨眉金顶死于天湖传人楚天涯之手,但究其因仍是由于不敌明将军的威势。

    而暗器王林青当年却于万军丛中一箭立威,当众给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下战书,在大兵围逼下,仍能安然脱身于幽冥谷。虽然江湖上不知实情如何,但此事早被传遍江湖,再经好事之徒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暗器王已被视为能与明将军拼力一战的第一人选,更是花想容、水柔清这般年轻女子心目中的最大偶像。

    几人寒喧客套几句。水柔清道:“此处说话不便,不若我们去须闲号上细说。”

    林青此时方知今早救下的那条画舫名唤“须闲”。他眼力高明,早看出花想容与水柔清均是身怀不俗武功,非是寻常人物,却委实猜不透她二人如何会与虫大师走到一起。何况虫大师一向出没于中原,来此涪陵小城亦是蹊跷,正欲知道详情,闻言正中下怀,笑道:“船名如此不俗,正要去见识一下。”

    “这个船名是容姐姐起的,果然起得好……”水柔清眨眨眼睛,顽皮一笑:“我们从汉口一路逆江行来,不知因此成就了多少姻缘呢。”

    花想容奇道:“你这小丫头乱说话,这船名与姻缘有何关系?”

    水柔清正色道:“须闲须闲,可不就是‘续弦’的谐音么?”林青与虫大师这才知道水柔清在调笑花想容,大笑起来。

    “清儿莫要胡说。”花想容大窘,望了一眼林青,红着脸解释道:“此船名本是取自前人的词——‘一句叮咛君记取,神仙须是闲人做。’”

    “好一句神仙须是闲人做。”虫大师赞道:“我真应该早点搭上你们的船,多沾几分仙气。”

    林青这才知道虫大师与花水二女只是半路相遇。他见花想容雍贵清雅,出口成章,不由因此想到了那文冠天下的红颜知己骆清幽,自己与她亦有近十年未见了。

    几人一路说笑出了三香阁,径直来到“须闲”号上。船上除了几位船工,尚有花想容与水柔清随身带的四五个仆佣,见到林青正是早间救下她们的恩人,又是一番谢辞。

    须闲号并不大,内舱中分了五六个小间,花想容、水柔清与虫大师各住一间,仆佣占着一间,是以船厅便显得不够宽敞了,却依然布置井井有条。厅内摆放的全是雕镂精细的家具,以屏风隔开,中间是一张云石卧椅,左右配两对檀木靠椅,配以缕花茶几,玲珑剔透的紫砂茶壶边配有四只汉玉细杯,镌刻着缕空花纹,上面没有一丝茶锈。房间内不燃薰香,只有一口景蓝花瓶上插有几束百合,淡然的香气隐隐袭来,更显得明洁幽雅。

    林青早上虽救下了须闲号,但未进内舱,此刻乍见之下,显是料不到这外表看似平常的画舫内中竟如此精致,叹道:“果然是神仙的住处。”

    水柔清解释道:“这船上的家俱都是我与容姐姐在汉口买的。”

    虫大师笑道:“像你我这等粗豪的男子怎会有这许多的闲情逸致细细布置打点,看来要做这神仙不但只能是闲人,还须是女子才行。”

    林青微微颌首:“此间布置随处可见机心,想来定也是花姑娘的杰作,果是深得翩跹楼的真传。”

    花想容一呆:“原来你已猜出来了。”

    虫大师笑道:“暗器王的眼力何等厉害,要瞒过他谈何容易。”

    林青亦是一笑,对花想容道:“我虽没有见过嗅香公子,但素闻其行事讲究,诗画双绝,朗词妙墨,绮罗折花。既然知道了姑娘的芳名,再观姑娘的行止,岂还会猜不出来。”原来这翩跹楼正是江湖上最为隐秘的“阁楼乡冢”四大家族中的“楼”。四大家族分别是点睛阁、翩跹楼、温柔乡与英雄冢,一向少现江湖,但据说均有绝世武学。那翩跹楼的楼主便是江湖人称嗅香公子的花嗅香,其成名武功即是绮罗剑法与折花手。

    花想容浅揖谢过:“家父亦对小女说起过暗器王的光明坦荡、磊落豪情,且最欣赏林大侠的重大义不拘小节,只可惜不能有缘一唔。若是听到林大侠这般赞语,定是十分高兴。”

    林青大笑:“既知我不拘小节,何必还叫我什么大侠。”

    花想容俏脸生霞:“林……大哥。”这一声大哥叫得真是细若蚊蚋,虫大师连忙做侧耳倾听状,害得花想容暗自跺脚,双颊红晕,更增娇艳。

    “林大哥有所不知,”水柔清年龄虽小,却是比花想容大方多了,也不管自己比林青小了近二十岁,张口就叫大哥。“花叔叔现在已经不叫嗅香公子,而是改名叫做四非公子了。”

    “哦!”林青奇道:“如何是四非?”

    “那便是: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水柔清嘻嘻笑道:“这最后一非么,却是非美人不看了……”

    虫大师大掌一拍:“哈哈,江湖上哪有这许多的美人。怪不得花嗅香十几年不出江湖,想来只有一天到晚看着嗅香夫人,免得一出翩跹楼就只好做睁眼瞎子了。”众人闻言又是大笑。

    水柔清似是对猜谜情有独钟,扬起小脸:“容姐姐的来历被猜出来了,再猜猜我的吧!”

    林青故作苦恼状:“我本以为自己猜到了你的来历,可总又觉得不对。”

    水柔清道:“何处不对?”

    林青嘴角上逸出一丝笑意:“想那温柔乡的女子个个都是温柔似水,谦良矜持,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哈哈……”原来他早已猜出水柔清是四大家族中温柔乡的女子,却是故意给这伶俐的小姑娘开个玩笑。

    “哇!”水柔清一跳好高:“林大哥你欺负我。”

    林青尚未回答,虫大师一脸诧色:“你这小丫头叫我大叔却唤林兄大哥,岂不是让我占了林兄的便宜?”

    水柔清嘻嘻一笑,吐吐舌头:“谁让你生得这么老,你再说我就叫你爷爷了。”

    大家又是一阵放声大笑。林青看到水柔清与虫大师毫无顾忌开着玩笑,似乎也重又回到了那些与战友于嘻笑怒骂中并肩共抗强敌的岁月,心中充满着一种真挚的友情。

    虫大师终于言归正传:“这些年一直不闻林兄的消息,不知何以来到这川东的涪陵城中?”

    “是呀。”水柔清道:“自从暗器王公然挑战明将军后,这几年再无踪迹。江湖上传言纷纷,还有人说暗器王为明将军所挫就此退隐江湖了。”

    久不说话的花想容抿嘴笑道:“不过今日三香阁内暗器王雄风再现,不知道又会引起多少人来搬弄口舌。”

    林青正容道:“我这些年多停留在名江大川中,便是为了能让武功更进一步,待时机成熟后便上京与明将军续那六年前之战约。”

    众人默然。明将军实是威名太盛,纵是今日亲眼见了暗器王出神入化的武功,亦难言这一场拼斗的胜负。高手相博,动辄生死立决,岂是说笑?!

    林青知道诸人心中所想,却也不放在心上。顿了一下,叹道:“不知不觉便是六年了,这些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与明将军的战约。可虽是自觉武功已是大进,却仍没有把握能敌得住明将军的流转神功,是以也没有回京师,以免自取其辱。”

    “好!林兄这份坦荡胸襟已远非常人能及。”虫大师听林青如此直言无忌,赞了一声:“我未见过明将军,不知其武功深浅,但听说林兄手上尚有一把克制其武功的神弓?”

    当年明将军的师叔巧拙大师坐化于伏藏山,却留下了一把据说专门对付明将军的偷天弓,此事虽经将军府严加封锁消息,但江湖早有各种传闻,众说纷纭,谁也不知偷天弓是否真有如此神通。花想容与水柔清的眼光不由瞟上林青背后所负的长弓。

    “虫兄请看。”林青解下背上包袱,慢慢解开布帛,露出那暗赤色的偷天弓,递与虫大师:“此弓名为偷天,乃是巧拙大师留下图样,采五行之金,合三才之道,再经兵甲派传人杜四亲手所制,弦力极大,可射千步,确是不可多得的神弓。”他似是回想到当年与杜四等人合力抗敌制弓的往事,眉宇微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六年间偷天弓从未离我身侧,一见到此弓,往事便历历在目,恍若昨天……”

    虫大师细细察看偷天弓:“我三年前曾去过一次无双城,见到了杨云清那宝贝女儿杨霜儿,亦见到了那老顽童物由心,听他们详细说过当时的情形……”众人一听他提到物由心,脸上都露出笑容,花想容与水柔清虽未见过物由心,但四大家族中互有往来,亦听同门说起过。那个须发皆白外表一大把年纪却越老越天真的物由心确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活宝。

    虫大师沉思片刻,向林青问道:“我听杨霜儿说巧拙大师尚留有一支换日箭?”

    林青道:“不错。但那支箭已毁于明将军手上。”他抬首望向船顶,回忆与明将军过招的情形,再叹一声:“明将军实是武学上不世天才,居然凝气成型硬接我一箭,而且似还未用全力。”

    花想容惊道:“你已与明将军动过手?”林青王与明将军那一箭赌约只有容笑风、物由心、许漠洋与杨霜儿在场,江湖上几乎无人知道,是以花想容才有此一问。

    林青也不隐瞒,便将当年与明将军一箭之约细细说出来,这一战在他心目中不知回想了多少次,自是记忆犹新,再加上事后的一些猜想,分析明将军留有余力的原因,直听得花水二女心惊肉跳,花容惨淡;虫大师虽曾听物由心与杨霜儿说起那一箭的情景,但此刻听林青以当局者的角度再述往事,又是另一番领悟。当听到换日箭为明将军神功所震碎时,虫大师浓眉一挑:“明将军的流转神功竟能凝气成球,犹若实物,确已突破武学常规。巧拙大师身为昊空门传人,对流转神功可谓是最了解之人,他既留下偷天弓,自是有其深意,但若说仅凭一把弓便能克制明将军那出神入化的武功,我现在仍是半信半疑。”

    林青沉思半晌,方才正色道:“以我所见,流转神功的窍要便在‘流转’二字上。其内息似柔似刚,幻化天成,生生不息,用之不竭,韧劲与耐性可谓是天下无双,而明将军身经百战,若要从其招术上找到破绽又是谈何容易。惟有利用偷天弓的超强弓力,借着箭矢威伦无铸、力聚一点的刚猛令其流转神功略有停顿,再徐图破之。”说到此处,他长叹了一口气:“以明将军威慑天下的武功,若不是巧拙大师深悉其流转神功的运用之法,谁能想到要如此以硬碰硬方能觅得一隙胜机。”

    水柔清道:“可现在换日箭已碎,仅馀偷天弓如何能克制明将军呢?”

    林青叹道:“当年只怕连巧拙大师自己也未必能肯定他留下的那支箭便有偷天换日之能,是以才藏于地道深处。我这些年四处云游,亦正是要找适合做箭的材料,配合偷天弓,方有把握能胜过明将军。”

    虫大师沉吟道:“沧浪岛上有种逍遥藤,当地人以麻油浸之,再反复烤制,坚韧异常,刀斧难伤,或可用来做箭。”

    水柔清讶道:“沧浪岛?那不是风念钟的老巢么?”六大邪派宗师中的南风风念钟正是住在南海沧浪岛。

    “哦!”林青眉尖一挑:“虫兄既然如此说,定有道理。我亦听说过逍遥藤之名,只是与南风一向没有往来,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惊动他。”

    花想容呵呵一笑:“南风若是知道你是对付明将军,定会拍手欢迎。”南风风念钟与将军府交恶,发誓明将军一日不死便一日不踏足中原,此事传遍武林,所以花想容有此一说。

    林青长吸了一口气,正容道:“不瞒诸位,我只想以本身的力量挑战明将军,纵是得了巧拙大师的偷天弓亦是心有不安,若再要借助南风的力量,纵胜之亦觉不武。”此言一出,虫大师与花、水二女均是肃然起敬。

    花想容忙换过话题:“你可找到合适的制箭材料了么?”

    林青缓缓摇头:“当年巧拙大师留下的箭以天翔之鹤翎作箭羽,地奔之豹齿作箭簇,南海铁木为箭杆,坚固异常,却亦抵不住流转神功的全力一击,我实难找到比其更为优胜的材料。”他见花想容与水柔清脸露失望之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会来到此地,本是借道去滇北找一个朋友,或许他有办法可制得换日箭。”

    水柔清奇道:“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

    林青道:“说来此人亦算是承接了巧拙大师的衣钵,兵甲传人杜四亦将铸炼兵器之法传于他……”

    “是那冬归剑客许漠洋吧。”虫大师接口道:“我曾听物由心与杨霜儿说起过他的奇遇,依我想来巧拙大师传功于他定有深意,或许破明将军的流转神功最后仍要着落在他身上。”

    林青点点头:“正是许漠洋。”原来林青久未涉足中原,而此行入川的目的正是来找许漠洋。他与许漠洋一别六年,全凭当年留下的联系之法方才打听到许漠洋目前住在滇北营盘山的清水小镇中。本是打算取水路入川再折道向南,却不料在此涪陵城中意外碰见了久欲一见的虫大师,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林青向虫大师问道:“素闻虫兄这些年一向在北方活动,却如何来到此地?莫不是要找龙判官的麻烦么?”要知虫大师一向独来独往,行踪诡秘,而此刻竟会与四大家族的两个女子结伴同行,实是让林青猜想不透,故有此问。

    水柔清抢着道:“大师是我们请来找人的。”

    林青奇道:“找什么人?”

    花想容脸有忧色,叹道:“是我的哥哥花溅泪。一年前他独自来到中原,似是迷上了一个名叫临云的风尘女子,随她到了迁州府,却为将军府总管水知寒所伤,不知所踪。下月十五便是我四大家族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哥哥身为翩跹楼的传人必须参加,所以父亲才要我来江湖中联系上虫大师一并寻找他。我怕自己一个女孩子行走不便,就拉了清儿一起作伴……”林青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向隐秘的四大家族竟然会现身武林中,原来是有如此缘故。

    虫大师苦笑道:“说来此事亦与我有关。其时我手下大弟子秦聆韵奉我命去迁州府刺杀贪官鲁秋道,谁知将军府竟然派出了水知寒与鬼失惊出马,若不是花溅泪引走水知寒,只怕还不能得手,说起来我亦算是欠了翩跹楼一个人情,所以收到嗅香公子的传书,也不得不赶到宜宾城与这两个小姑娘汇合,再到了这里。”

    林青心念电转:虫大师的来历一向不为人知,而听花想容的语意,虫大师显然和四大家族的人一向有联系。不过虫大师的四大弟子分别擅长琴棋书画,倒是非常合四大家族的路子,由此想来,只怕虫大师果是与四大家族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水柔清却是不依,似笑非笑地叉起腰呼道:“大叔这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怎么说起来却像是受罪一般?”

    虫大师大笑:“是极是极,我这一路上好不快活。只是到了一处便要陪你们逛集,见了什么新鲜的小玩意便要好奇半天,委实是让我老人家气闷至极……”他转脸望向林青:“你若是看到这两个女孩子对着一只小鸟也能说上几个时辰的话,只怕你也会受不了的。”林青大笑,想到虫大师陪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年青女孩子一起逛集,确也是难为了这白道上的第一杀手。

    花想容却是一直惦记着生死未卜的哥哥花溅泪:“听说那临云姑娘来到了焰天涯,所以我们便从汉口一路逆舟而上,到了此处。”她忍不住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哥哥目前是否平安无恙。”

    水柔清安慰道:“容姐姐放心,花大哥俊雅风流,武功又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林青亦听说过焰天涯位于滇南楚雄,二年前京师四公子之一魏公子魏南焰被明将军所迫,一路逃亡到蜀地,终在峨眉金顶上为天湖传人楚天涯与北城王之女封冰合力所杀。但封冰实与魏公子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是以魏公子手下的谋臣君东临亦辅佐封冰共建焰天涯,可谓是目前武林中惟一敢公开对抗明将军的势力。女侠封冰亦因此被江湖上列为白道“夏虫语冰”四大高手之一,与白道第一大帮裂空帮主夏天雷、华山掌门无语大师、白道第一杀手虫大师齐名。

    林青见花想容一张俏面上愁云暗结,当真是楚楚可怜,不虞她伤神,岔开话题笑道:“虫大师现身涪陵城,我只道此处定将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不料原来便只是做一名护花使者。”

    虫大师却是一脸肃容:“我一向敬重林兄,亦不瞒你。其实我这次来涪陵城一是陪容儿找兄长,二来却另有要事。”他吸了一口气:“本来我也不想让林兄参与其中,但现在情势复杂,只怕非要借助暗器王的力量方可完成……”

    林青见虫大师说得如此郑重,而花想容与水柔清均是一脸诧色,知道必有蹊跷,亦是正容道:“虫兄有事请讲,如能稍尽绵力,林青绝不推辞。”

    虫大师道:“林兄可知今日在三香阁的那五个人是什么来历么?”

    林青眼睛一亮:“我见那为首青衫人领上绣着一朵小黄花,知道那是京师刑部的人。虫兄是为他来的么?”

    虫大师道:“与你过招的那女子名叫柳桃花,乃是千叶门掌门葛双双的师妹,那一黑一白的是两兄弟,黑脸老大赵光,白脸老二赵旭,人称黑白无常,是皇宫中的侍卫。领头的那个青衫人名叫齐百川,乃是刑部总管洪修罗手下的五大名捕之二。此次入川明为钦差,暗中则是为泰亲王办事。”洪修罗在京中一向是隶属于泰亲王派系中,人人皆知。

    “五大名捕?!”林青眼中精光一现,不屑地耸耸肩:“那追捕王梁辰算什么?”

    虫大师叹道:“你杀了登萍王顾清风,追捕王梁辰与顾清风一向交好,这几年远离京城便是为了追捕于你。而洪修罗靠着泰亲王借机发展势力,搜罗了不少人材,又破了几个大案,在京师也算出尽了风头,将手下五大捕头高德言、齐百川、左飞霆、余收言、郭沧海自封为五大名捕。”他看了花想容与水柔清一眼:“花嗅香给我飞鸽传书,一项是要我帮他女儿找到兄长,另一项却是告诉我齐百川这次来川东,其实是暗奉泰亲王的命令与龙判官结盟。嘿嘿,他走陆路由剑门蜀道入川,却不知我早就在这涪陵城等着他了。”

    “有这等事?只怕立刻便会引起江湖中的无尽风波!”花想容闻言一惊,这个消息她尚是才知道,浑忘了哥哥的事:“泰亲王不好好做他的亲王,跑到武林中添什么乱?”

    水柔清年纪尚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结盟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我们四大家族还不是结盟了。”

    虫大师叹道:“泰亲王身为皇储却暗地联合武林中人,本身就有违常规。何况龙判官地处川东,一向不买中原武林的帐,俨然一个土皇帝,若他与泰亲王联盟,只怕所图非小。”

    林青沉吟道:“京师三大派系中,犹以泰亲王最为复杂。明将军好歹总要听于皇命,太子亦是有诸多掣肘,惟有泰亲王仗着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又是先帝正宫所出,毫无顾忌。”他冷笑一声:“泰亲王畴划多年,终于耐不住要谋反了么?”

    “谋反?”水柔清登时来了兴趣:“他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为何还要谋反?”

    “功利之心,人皆有之。”虫大师长叹一声:“何况像泰亲王这等功高权重之人,便是在一人之下亦是无可容忍的。”

    水柔清拍拍脑袋:“大师说得不错,便是我四大家族中的各弟子也为了那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争得不可开交呢。哎哟,容姐姐你揪我做什么?”原来花想容见水柔清童言无忌,将四大家族的秘密外泄,忍不住暗地提醒揪她一把,却被水柔清当众叫破,不由面红耳赤。

    林青再次听到行道大会的名字,但知道四大家族内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机密,故做未闻,仍是望着虫大师:“虫兄意欲如何?”

    虫大师道:“本来泰亲王无论是想篡位也罢,增强实力也罢,原也不关我们这些小百姓的事,更何况他与龙判官能否结定盟约亦是未知之数。”他略一沉吟:“但那同来的番僧却是吐蕃大国师蒙泊的二弟子扎风。据我得到的消息,泰亲王与龙判官结盟的条件之一便是将雅砻江以西的土地献与吐蕃……”

    林青一拍桌子:“勾结外人侵我国土,泰亲王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水柔清奇道:“蜀境内本就是龙判官的地头,若是献与吐蕃他岂不是吃亏了?”

    虫大师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雅砻江以西多是雪山,地形复杂,向来是汉藏混杂,时有冲突,最是难管。当今朝庭鞭长莫及,为免争端,每年俱给当地部族献上重礼,方保一时平安。而擒天堡为川内帮会盟主,这份重礼便着落在擒天堡的身上。但若是泰亲王给皇上进言将雅砻江以西献与吐蕃,龙判官固然减了一大笔的支出,可那一带的汉人只怕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林青想一了想:“龙判官好歹亦是一方宗师,如此条件虽是暗中得利,但表面上毕竟示弱于人,他未必会答应吧。”

    虫大师道:“且不说泰亲王还许了龙判官怎样的金银财宝高官厚禄,另还有一个条件便是助龙判官挑了擒天堡的大对头媚云教。”

    林青沉思不语。媚云教这些年一直与擒天堡做对,虽处下风却亦令龙判官头疼不已,若是能一举灭之,擒天堡在武林中的地位一下子便会提高不少。再加上一些优惠条件,只怕龙判官也会动心。毕竟龙判官身处蜀地,一向不大为中原武林看得起,若是能与泰亲王这样权势薰天的皇亲国戚拉上关系,声势上自是大有不同。

    林青脑中灵光一闪:“太子与明将军若是知道此事,必不肯善罢甘休?”

    虫大师道:“齐百川表面上是奉皇命入川,明将军与太子亦不能明目张胆地阻他。”他微微一笑,悠然道:“但若是钦差大臣在擒天堡的地头上出了事,只怕龙判官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水柔清笑道:“那还等什么?以虫大师的手段,纵是龙判官亲自给那齐百川做保镖怕也护不住他的小命?”

    虫大师傲然一笑,随即又沉声道:“但那个番僧扎风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只怕吐蕃国师蒙泊不肯善罢甘休……”

    水柔清恨声道:“那个番僧的一双贼眼盯着容姐姐不放,好不可恶,我巴不得废了他一双招子才好。那个什么吐蕃国师就算不肯罢休又如何,我不信他的武功能敌得住虫大叔?”花想容的脸不由又是一红。

    虫大师叹道:“他找上我到是不怕,就怕蒙泊一怒之下,汉藏边界上立刻就将是血流成河的局面。”

    林青恍然,终于知道虫大师的顾忌是什么了,敬重他悲天悯人的良苦用心,肃容道:“虫兄要我如何做?尽管开口。”

    虫大师犹豫道:“我现在便是拿不准明将军与太子会有何动作?就怕他们不择手段动手伤了扎风,给无辜的百姓惹来一场弥天大祸。”

    水柔清愤然道:“莫非我们还要去做一回这番僧的保镖么?”虫大语一叹不语。

    林青轻轻摇摇头:“以我对明将军与太子的了解,他们定然不会袖手任泰亲王与龙判官结盟,牺牲几个百姓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端起茶来轻抿一口,眉头微皱:“此事确是有些棘手。当今之计只好见机行事,如能不伤人便破坏了泰亲王与龙判官的结盟,便是最佳。”

    水柔清犹不解:“明将军与太子既然不会袖手,泰亲王与龙判官也不是什么好人,索性就让他们鬼打鬼,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甚好?”

    虫大师道:“花嗅香传书与我便是要我亲自走这一趟,务要瓦解泰亲王与龙判官的联盟,不容有失,这件事不但影响京师势力的此消彼长,与四大家族亦有关系,其微妙处一言难尽。”他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林青:“我一向与官府水火不容,不好现身,正一筹莫展不知由何处着手,却遇见了林兄,便厚颜相求……”

    林青打断虫大师的话:“虫兄言重了,我与你神交以久,区区小事自当尽心。何况我这些年早闲出一身病来,还要多谢虫兄给我一试身手的机会呢。”他虽听到虫大师言语间似有隐情,仍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下来,只是心中越发怀疑虫大师与四大家族的关系。

    要知虫大师一向独来独往,专杀贪官,此次却像是应四大家族所请揽上此事,倒是令人颇废思量。只是虫大师既然不开口细说,林青也不好追问不休了。

    花想容与水柔清秉承四大家族清泊淡定的门风,对这些江湖诡计均少有见识,虫大师与林青这番话听得她二人面面相觑,浑料不到看似简单的一件事竟会牵扯出如此复杂的关系,似乎与四大家族亦脱不了干系。

    花想容道:“我对媚云教知之不详,只听说善使毒物,一向被人视为邪教,却不知有何实力能对抗擒天堡?”

    虫大师对江湖各帮会教派均有研究:“媚云教总坛位于云南大理,略有三千教徒,多为当地苗、彝土著,其中不乏异族高手,在滇蜀黔三地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才能与无念宗、静尘斋、非常道并列为当世四大教。只是自从六年前上任教主陆羽死后,其侄陆文渊接任教主之位,教中元老多不服之,威势却已是大不如前,这些年在擒天堡的逼迫下苟延残喘,势力已难过赤水河。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左右使邓宫、冯破天与五大护法雷木、费青海、景柯、依娜、洪天扬皆有非常本领,是以擒天堡虽然早就想除于这个眼中钉,却也一时不能得手。此次擒天堡得泰亲王之助,若再能调动官府的力量,只怕会让媚云教吃不消。”他看向林青:“此处是擒天堡的地头,我们倒也不好明目张胆地与龙判官对着干。所以我考虑不若就从媚云教方面着手。只要擒天堡一时拿不下媚云教,与泰亲王的结盟便是一句空言。”

    林青点点头:“我正好要去滇北寻人,此事便交给我吧。”

    正说到此处,林青与虫大师同时有所惊觉,对望一眼,一齐纵身出了内舱,林青掠上船蓬,虫大师却是在船沿边巡视。

    花想容与水柔清跟了出来:“有人偷听么?”

    虫大师点点头:“林兄也有所觉察吗?看来是不会错了。”二人四处搜寻一番,眼光同时落在水面那一圈圈荡漾的波纹上,互望一眼,似有所惊。

    林青沉声道:“此人应是从水下偷偷潜近,听到我二人出舱便立刻溜走。反应如此迅捷而不留一丝线索,擒天堡中怕也只有龙判官方有如此本事了。”

    “龙判官纵是有此闲情逸致,也不用这般偷偷摸摸。嘿嘿,看来涪陵城来得高手到是不少。”虫大师思索道:“不过我来涪陵城足有二日,擒天堡却不闻不问,大是不合常规,如果是派此高手暗中盯伏倒也合情理。只是我实想不出龙判官手下还有什么人能高明至斯……”

    水柔清看着那摇荡不定的水波,跃跃欲试:“要不要我跟过去看看?”

    虫大师摇摇头:“此人武功高深莫测,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若是你能发现他的形迹。只怕那就是故意布下的陷阱,冒然追上去绝计讨不了好。”

    水柔清听虫大师与林青说得如此郑重,心头不服,噘起小嘴嘟囔道:“不过是水性好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清儿你看。”花想容一指水面:“这水纹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她默察水面良久,终于看出一些蹊跷来。

    水柔清定睛看去,那外表如常的水面上却有数道棱形的水线,呈放射状向四周正缓缓散去。“这是什么?”她这才想起此处靠近岸边,江中全是静水,如何会有这么古怪的波纹。

    “杀气!”林青沉声道:“此人在我等出舱查看时大概本想伺机出手,从水下完成必杀一击,却在刹那间判断可能非我二人联手之敌,所以才直沉水下,由水底逃开。”

    虫大师接口道:“如此强烈的杀气近我等身侧必是早有感应,所以此人本意只想偷听我们的谈话,直到发觉自己暴露形迹时方才动杀机。而最令人惊讶便是他在水底不用换气竟然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起如此如此强若有质的杀气……”

    水柔清喃喃道:“看来此人平日定是杀人如麻,却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来偷听我们的谈话?”杀气实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若无形若有质,只有武功高至林青与虫大师这般地步方才有所感应,水柔清与花想容却是全无所觉。

    林青剑眉一扬:“会不会是虫兄的身份泄露了?”此话问得有缘由,若是敌人并不知道虫大师的身份,绝不会出动这样惊人的高手来仅为了偷听他们谈话。

    虫大师道:“应该不会,我这几天一向低调,若不是今天专门跟着齐百川去三香阁,大多时候均是呆在船舱中。”他淡然一笑:“恐怕是暗器王驾到涪陵城,才有面子请来如此高手吧。”

    林青笑道:“你我虽同是钦犯,我可没你那么多顾忌,若是谁想抓我便来试试我的弓吧。”

    花想容道:“会不会是今天在三香阁泄露了身份?”

    水柔清抢着道:“是呀,那个叫杨什么弦的小孩子就知道了虫大叔的身份,会不会是他报得信?我看与他同来的那个男子武功不弱,怕是擒天堡的高手。”

    想到小弦的精灵古怪,虫大师脸露笑容:“这个小孩子不知是何来历,不过我看他眉眼中隐含正气,倒是相信他不会泄露我的身份。对了,带他来的那个男子却极是脸熟,只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水柔清撇撇嘴:“那个贼头贼脑的小鬼也能算什么人物?”她今日在三香阁与小弦斗气半天,此刻言语上也极不客气。

    花想容抿着嘴吃吃地笑:“清儿一向以伶牙利齿而称著于四大家族中,今日倒是碰上对手了。”

    水柔清想到小弦的可恶,恨得牙痒:“一个男人会耍嘴皮子叫什么本事呀。”一指水面:“若是他有这个人的一半本事,勉强算我的对手还差不多。”

    虫大师笑道:“此人杀气之强天下少有。就算是一半本事也够你吃不消了。”

    水柔清两手分别挽住林青与花想容的臂弯,对虫大师笑吟吟地道:“有暗器王与虫大师在旁,再加上容姐姐这样的女高手,我才不怕呢?”

    花想容失笑道:“清儿拍马屁可别加上我,我如何能算什么女高手了。”

    林青手抚偷天弓:“若我有空,倒想会会这个人。”

    “此人擅长潜伏匿踪,倒像是我的同行。”虫大师正色道:“你去招呼其它人吧,不要和我抢他。”

    “好吧,我不和你抢。”林青大笑:“只不过如此难得一见的好对手被你抢去我心中实有不甘,现在倒希望敌人多来几个同级别的高手,若都是那个柳桃花之流,岂不让我太过失望了。”他二人艺高胆大,见到有如此高手现身,心中不由都充满了斗志,虽是明知道敌人实力不弱,但何曾有半点放在心上。

    当下几人又商议一番,用过晚饭后各回舱中休息。林青初到涪陵城,尚未找客栈,便住在须闲号上。

    林青练了一会功,躺在床上细细思考。他这几年专志武道不闻他事,方才重入江湖不久。今日不但见到了神交已久的虫大师与一向行踪隐秘的四大家族的二名女子,还一起定下计策联手破坏泰亲王与龙判官的结盟。一时只觉得这些年一腔雄志尽皆蛰伏,到了此刻方有机会再展豪情,那种久违的江湖感觉重又回到胸中。

    他自从六年前在塞外笑望山庄立下挑战明将军的决心后,便孤身一人云游天下,再也没有踏足中原,更不知京师近况。京师原有五大派系,分别是将军府、泰亲王、太子、魏公子与不与任何势力沾染的逍遥一派。

    如今魏公子已死可略过不计,明将军六年前平定北疆,声势更涨,这些年将矛头转向江湖,除了白道第一大帮裂空帮与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尚有一抗之力外,其余中小帮会尽慑服将军府,不敢稍有异动。泰亲王与太子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定亦不会坐视明将军势大,只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而此次泰亲王派人与擒天堡结盟无疑是一步动一发而牵全身的棋,定会引来各路的人马来到涪陵城,那个隐身的高手想来亦是其中之一,却不知道是明将军的人还是太子一系。

    林青心思一片澄明。若非得已,泰亲王绝不会如此公然招揽擒天堡,引来各方面的猜忌,由此看来,京师中只恐形势已急。原本京师各派人马虽是暗中勾心斗角,但毕竟处于天子脚下,表面上只得还勉强维持着不伤和气,到了这涪陵城中,只怕京师中的明争暗斗不但会延续下去,而且会因无所顾忌而愈演愈烈。想不到自己离开京师这多年,仍还是阴差阳错地卷入这场权谋之争中,果是时世弄人!

    林青又想到在三香阁中看到了骆清幽的那副对联,一时她清妍的身影在脑海中缓缓浮现,嘴角不由抹过一丝笑意。骆清幽虽属于逍遥一派,但身处京师云谲波诡的形势中,以她的影响力,自是各方面拉拢的对像,却不知她是否能依然能保持着那份宁和清淡的本性?

    一别经年,她早过了出嫁的年龄,却依是待字闺中,或许真如她联中所云“傲雪难陪”,所以才宁可独身不嫁,做那高山云岭中千年不化的傲雪清霜。

    想到这当年的红颜知己,念及昔日那月下寒亭的琴鸣萧吟,通幽曲径的诗音词韵,花树覆荫下的相知相得,丘屏壑阻间的言谈甚欢……林青再无睡意,陷入对往事的回想中。

    不知觉已过二更时分,却忽听得隔壁舱中住的水柔清房门一响。林青心中一动,这么晚了这小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凝神细听下,却听得水柔清悄悄掩上舱门,往船头蹑足行去。

    林青心中奇怪,出门察看。月光掩映下,见水柔清一身纯黑的夜行打扮,跳下岸便径直往涪陵城中奔去。林青心中好笑,这丫头定是一向在家中骄宠惯了,不服今天说到那潜伏高手的武功如何厉害,便孤身半夜去城中踩点。

    远远看着水柔清娇小的身影借着黑夜的掩护,如星丸跳荡般在林间草丛中闪动不休,突见她一扬手,从腕中射出一道黑黝黝的飞索,搭在几丈外的一颗大树上,借力一拉,整个身体直飞而起,几个起落后没入沉沉的黑暗中。

    林青久闻温柔乡的兵器便是一根长索,名为“缠思”,却是第一次见到,顾名思义,应是绵密小巧的功夫。看水柔清在黑暗中认物出手无有虚发,索法也颇有几分火候。只是她毕竟年龄尚小,林青怕她有失,心想左右无事,倒不如跟在这小姑娘后面去看看她能搞出什么名堂。

    当下林青先回房间拿上偷天弓,提气蹑足一个箭步跃上码头,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跟着水柔清,往涪陵城中掩去。

    林青武功中最好一项无疑是接发暗器之术,其次便是他名为“雁过不留痕”的轻功,这时全力施展开,果是无声无息不发出一点声响。他见水柔清一路上左顾右看,一付小心翼翼的样子,却浑不知自己就跟在她身后十数步外,心中甚觉好笑。

    水柔清在城巷中左转右绕,不多时便来到一家大宅院前,躲在院前一颗大槐树的枝叶中,正好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她瞅准月色一暗的刹那,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地从墙上跃茫院中。

    林青先暗喝一声彩,再定睛往大门看去,只见这宅院极其豪华,青砖红瓦,高墙阔檐,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大石狮,檐下挂着风灯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鲁”字。他熟知江湖各门派的情况,略一思索便猜出此处定是擒天堡手下四大香主之一鲁子洋的宅院,看来亦是擒天堡在涪陵城中的分舵。看水柔清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这几日在涪陵城中闲逛时已暗地留心。

    他可不似水柔清那般凌空翻入院落中,而是潜至墙下僻阴处,运起壁虎游墙术游至墙头,先运足功力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整个院子中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巡哨的声息,再听得水柔清喃喃道:“此处既然是擒天堡的分舵,又是来了贵客,想必盘查很严,怎么连个看门狗都没有,任我如此长驱直入?看来擒天堡亦是浪得虚名……”隔了一会又自语:“这么多房间怎么去找那个番僧呢?”

    林青肚内暗笑,原来水柔清半夜三更来此做不速之客却是来找那藏僧扎风的麻烦。他知道齐百川打着钦差的名号,自有官府接待,泰亲王与擒天堡结盟又是极秘密的事,为避人耳目想必不会住在这里,这小姑娘怕是找错了地方。

    他忽地童心大起,有意与水柔清开个玩笑。心想我就暗中看她如何行动,明日便说自己发梦梦见有人夜探民宅,保管让她疑神疑鬼一番。他可不愿被水柔清发现自己,不像她一样跃过墙头,而是放软身体紧贴着墙壁,就似是一条蛇般从墙头游下,缓缓游入院内。此法看似简单,却需要对身体的柔韧与力量都有极高的控制力,若不是将全身的肌肉都练得收放自如实难做到。为防夜行人潜入,墙头上各处均布设铁钉铜铃,都被林青用轻手法一一除去,没有发出一丝响动。虽然烦琐却也不厌其烦,反是很久没有做这些事情倒觉得甚有趣味。

    院内极空阔,水榭亭台,却是此宅中的后花园。此刻已是三更,黑沉沉的后花园中只有风吹草动,夜虫低吟。

    水柔清藏身在一间小亭的柱后,偷眼往前面的一群楼阁望去,见到有一间房中隐透灯光,心中一喜,知道这么晚还不睡必是有要事商谈。稍稍喘息几下,按住怦怦的心跳,便往那亮灯的房间潜去。她毕竟是江湖经验太浅,又对自己的家传武功十分自信,只道无人会发现自己,却不知林青就一直在她的身后。

    林青随着水柔清来到那房前数步外便停止不前,见水柔清就躲在窗下侧耳细听。心想这小姑娘忒也托大,当真是欺擒天堡无人了。

    当下林青也不提醒水柔清,藏于回廊的一根大柱后,运足耳力,听到房内一个颇为沙哑的声音道:“此中情由麻烦鲁香主报上龙堡主,以龙堡主的明察秋毫,定会对当前武林的形势有一个正确的判断,不至偏信小人之言。”林青听这个声音甚是耳熟,还未曾细想,又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呵呵干笑几声:“关兄放心,小弟一定将话带到。不过龙堡主会做出什么决定就非小弟所能臆度了。”此人想来便是擒天堡的香主鲁子洋,林青听他说到“关兄”,脑中灵光一闪,已想到那个沙哑的声音正是京师八方名动中被誉为偷技举世无双的妙手王关明月。

    林青心里冷笑,关明月在京中属于太子一系,如今亦出现在涪陵城中,不问而知自是为了泰亲王与擒天堡结盟一事而来。可惜自己来得晚了一步,未听到关明月让鲁子洋报告龙判官什么事,想来是陈说厉害,或许还奉上几句泰亲王的坏话。他知道妙手王的耳目灵敏,暗暗为水柔清担心起来,他倒不是怕被人发现不好脱身,反正自己与妙手王亦无什么交情,最多便是翻脸大闹一场罢了,只是若暴露了行藏,便听不到什么有意义的情报了。

    关明月问道:“齐百川还没有和你们联系么?”

    鲁子洋仍是一付不急不躁慢条斯里的口吻:“齐神捕今日才到涪陵城,先知会了官府,尚未来此处。”他嘿然冷笑一声:“他一个月前便传书与龙堡主约好了后日在城外七里坡相见,自然不必理会我们这等小角色。”林青听到此处精神一振,原来泰亲王早就与龙判官约好了,听鲁子洋的语意,龙判官亦会于这二日来涪陵城。想必为避人耳目,所以齐百川才不直接去擒天堡。

    “神捕!?”关明月亦是一声冷笑:“齐百川这几年仗着在刑部洪修罗手下作威作福,颇不知道天高地厚,别说是你,就算在京中见了我们亦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他随即将声音放低:“听说齐百川今日在三香阁又惹上了暗器王林青。”

    鲁子洋笑道:“关兄的消息倒是来得快。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各路人马像约齐了似的都来到了涪陵城。暗器王数年不现江湖,竟然也来赶这趟热闹。我听线报说起因是那个扎风喇嘛说了骆清幽的什么坏话,这才惹怒了暗器王,却与柳桃花先打了起来,还好暗器王手下留情,没有伤人。”

    关明月冷冷道:“林青敢直言挑战明将军,更在明将军的重围下脱身,天下能有几人?我看齐百川是活得不耐烦了。”

    “关兄所言极是。”鲁子洋附合道:“暗器王亦是今天才到涪陵,而且一点也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我已严令手下不要惊动他。嘿嘿,擒天堡虽然未必怕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这种喜怒难测的大魔头,能不招惹最好。”林青听说到自己,更是专注,又听鲁子洋如此说,不由一呆,想不到自己六年前挑战明将军,不但让自己成了江湖人眼中的大魔头,更还加上了喜怒难测的评语,只得暗暗苦笑。

    “鲁兄太也高估暗器王了。林青亦只是胆大而已,真要说到武功,别说明将军,就算与龙判官交手他也未必讨得了好。”关明月语气中颇有一丝醋意。也难怪他心中不忿,林青本与他同列八方名动,却因当年挑战明将军而名声大噪,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宗师级高手,八方名动的其他人自是不服。

    鲁子洋嘿嘿一笑:“林青当年杀了登萍王顾清风,已是朝庭钦犯,齐百川身为名捕却只得故意装作不识林青的身份,这份忍耐力倒是令人佩服。”林青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这个鲁子洋故意在妙手王的面前提到此事,又是一付幸灾乐祸的口吻,显是不怀好意。

    “那又怎么样?”关明月果然被鲁子洋的话惹出了真火,声音亦提高了许多:“明将军颁令天下,在他与暗器王决斗之前,任何人不得阻挠。此话虽是可大可小,但任何一个动暗器王主意的人都要想想是不是会担上阻止其与明将军决斗的罪名……哼哼,要不是因为这个原故,我首先便要寻林青为顾清风报仇。”

    鲁子洋干笑一声:“关兄自有这个实力。何况京师八方名动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放眼天下,敢公然置明将军的将军令不顾而执意追捕暗器王的,亦只有追捕王梁辰一人而已。”他放低声音:“关兄犯不上与暗器王一般见识。那齐百川回去后又被那扎风喇嘛一番抢白,面上十分不好看,实难咽下这口气。他公门中人自有一套传讯方法,应该已在联系追捕王了。”

    关明月听鲁子洋虽是在夸赞八方名动,却又将追捕王梁辰隐隐抬高一线,似乎暗示自己未必是林青的对手,心中百般滋味一齐涌来,又发作不得,只得恨声道:“要是林青先惹上我,我才不管什么将军令呢。”

    鲁子洋呵呵一笑,岔开话题:“关兄若是有意,我可安排你先与堡主见一面。”

    关明月大喜:“既然如此,便有劳鲁兄了。最好就在明后天,能在齐百川之前先见到龙堡主就是最好不过了。”

    鲁子洋似是拍拍关明月的肩膀:“关兄放心,我自当尽力。且不说太子一向照顾我擒天堡,就是妙手王亲来涪陵城,堡主亦要卖个面子。”

    关明月甚是受用此话,放声大笑起来:“关某承情之至,若是鲁兄有空来京师定当好好款待。”他放低声线说了句什么,然后与鲁子洋一起嘿嘿笑了起来,想必是提及了京师青楼中的什么当红姑娘。

    林青心想龙判官的架子倒是不少,妙手王关明月一向眼高于顶,在京师中算个人物,在江湖上也有几分薄名,却连见其一面也这么不容易,又与擒天堡的一个香主也如此攀交情,想必是关明月在太子面前夸下了海口,来到涪陵城方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才勉强收起几分傲气,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也真是难为了他。不由对关明月的为人又鄙夷了一分。

    在这一刹间,林青心中忽然疑云大生:这鲁子洋一番话软硬兼施,绵里藏针,挑唆与安抚双管齐下,将一个堂堂妙手王亦哄得服服帖帖,如此人物在擒天堡却只是一个香主,实难让人相信。莫非一直轻视了他么?

    关明月道:“已过三更,小弟这便告辞,我住在城南云中客栈,若是鲁兄有了消息便来通知我。”

    鲁子洋客气道:“天色已晚,客栈怕也住不舒服。关兄不如便在此处过了夜再走。”

    关明月叹道:“小弟还有同来的几个兄弟,不得不回去照应一下。待得此间事了,便是鲁兄不说,我也要厚颜请鲁兄带我好好玩一下涪陵。”又提高声音:“宁先生身体不舒服便不用送了,好生休息,关某隔日再来给你问安。”

    一个听起来似是很羸弱的声音淡淡道:“关兄慢走,今日身怀微恙,不能陪妙手王尽兴,真是失礼。”

    林青这才着实吃了一惊,原来房中尚另有一人,自己却到现在听到他说话声方有感应,虽说是心思均放在关、鲁的对话中,但此人气脉悠长几无可察,实是一个难得的高手。

    听关明月的语气,此人应该便是擒天堡中地位仅次于龙判官,人称“病从口入,祸从手出”的师爷宁徊风。听说宁徊风周身大小病不断,每天都要吃几十付药,病从口入的绰号亦是由此得来。而他掌管着擒天堡的大小事务,乃是擒天堡的实权人物,据说每个月末都要给龙判官呈递当月擒天堡发生的详细事况,巨细无遗,便连一个擒天堡的喽罗何日打了老婆一掌等各种过失都是巨细无遗,交凭龙判官发落,再加上其一手“百病”剑法、“千疮”爪功亦是少逢敌手,是以才会被人称为祸从手出。

    而宁徊风在江湖传言中是个极难缠的人物,却实想不到他竟然一直在房内却直到现在方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林青冷眼瞅到水柔清似也是微微一震,显亦是惊于此刻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个宁徊风。

    关明月又与宁徊风客套几句,鲁子洋道:“夜深路黑,我送关兄出庄。”

    “吱哑”一声,房门打开,关明月当先走了出来,他身材十分矮小,那是因为精修缩骨之术。

    在关明月推门出来的一刹前,水柔清一个燕子抄水闪入房后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林青亦同时变换身形,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走廊花架上躲起来。从他目前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门与水柔清的藏身处。

    鲁子洋随后出来,将房门掩上。关明月在门口微一迟疑:“鲁兄这么大的宅第都不派人暗中巡查,不怕有梁上君子光顾么?”

    鲁子洋大笑:“有天下梁上君子的祖宗妙手王在此,还有谁敢来?”关明月一笑不语,二人慢慢走远。

    林青心中一动,知道关明月其实已发现了水柔清,只是把不准是不是鲁子洋的手下或是另外约来的人,所以才不明说。要知现在涪陵城中情况微妙,各方面关系错综复杂,彼此间都是暗藏机心,不肯将真正心意示人。

    他再一推敲关明月的言行,亦是起疑。恐怕关明月刚才亦是故扮做粗豪不通机心,看起来才被鲁子洋弄于股掌间。林青毕竟与关明月相处过,知其心性狡猾,十足一条老狐狸,如何会被鲁子洋三言二语激得心浮气躁?何况太子既然派他来做这么大的事,岂能如此轻易被人蒙蔽?只是不知关明月刚才故意装出那个样子,是做给鲁子洋与宁徊风看,还是知道门外有人偷听,所以才这般演了一场戏?

    林青一时想不明白,心道不若回去与虫大师再商量。却听宁徊风在房内吟道:“神风御泠。枕戈乾坤。炎日当道。红尘持杯。”

    林青听不懂他这四句似诗非诗的话是什么意思,想来再留下也听不到什么情报,正在考虑是否通知水柔清一并离开,心中急现警兆,再也不顾是否暴露身形,从花架上直飞而下,对着水柔清扑去。一把抓住水柔清的衣领,手上运劲将她朝后拉开。

    随着水柔清的惊呼声,一只白生生的手爪突兀地从房间内破壁而出,中指上一枚硕大的蓝玉戒指在月夜清辉下闪着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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