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野火烧不尽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龙耳东 本章:第二十二章 野火烧不尽

    空荡荡的大安宫内。李渊歪靠在椅子上,似睡非睡。

    一群护军忽然赶来,大殿内外,四下站定。随后,李世民跟着出现在大殿上。魏征、韦挺、王珪、冯立、谢叔方、薜万彻随后。李世民上前叩首:“父皇,儿臣叩问圣安!”

    无精打采的李渊爱理不理的样子,半睁一双老眼:“啊!……好!”

    李世民好半晌才吐出心中沉闷许久的话来:“儿臣近来,经常梦到大哥、四弟。儿臣想为他们恢复封号,重新祭祀他们。”

    “啊!……好!”李渊苦涩地回答,老花眼里全是晶莹的泪光。

    李世民悔意地跪在地上,道:“儿臣准备下诏,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谥为隐;齐王元吉为海陵王,谥曰刺。按礼改葬。”

    “啊!……好!”李渊麻木地回答。他用苍老的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酸泪。

    李世民继续道:“具体改葬日期,由礼部司仪确定之后,儿臣即来告诉父皇。”

    “啊!……好!”李渊怔怔地看着殿外苍茫的天空,老泪已纵横在脸上。

    李世民把朝臣的建议也说了出来:“儿臣还想从法门寺请高僧,去西天取得真经,为故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超度亡灵。”

    李渊面无任何表情:“啊!……好!”

    李世民看看李渊,再回头看看魏征、韦挺、王珪、冯立、谢叔方、薜万彻等人。李世民脸色难看,起身告辞:“父皇在上,儿臣告辞了。”

    李渊无精打采地:“啊!……好!”

    神色暗然的李世民退下。魏征、韦挺、王珪、冯立、谢叔方、薜万彻随后退下。魏征转身之际,看到老态龙钟的李渊擦拭眼角的泪水。魏征内心一阵发酸……

    几天的绵绵细雨,阴霾的天气突然放睛。雨后天睛的长安东郊,空气清新,阳光特别的明媚。

    一场盛大的葬礼在这里举行。李建成、李元吉的红木棺显得异常庄重。太子府、齐王府众妃娥及众王子的棺木,一字排开。鼓乐齐鸣,号角连天,场面非常隆重。满朝文武大臣齐集,汉王、楚王、陈王等李氏宗亲全部到齐。李渊扶棺痛哭,老泪纵横。李世民哭泣得几次昏倒,近伺扶起,递上汤水。李世民摇手哽咽不止,依旧泪水涟涟……

    在李建成的棺前,李世民轻声细语,仿佛在与大郎谈心似地忏悔:“大哥啊!……您从小就是呵护二弟长大的呀!是您手把手地教我啊!……我也是迫不得已与您相争啊!大哥……我错了!……您不要天天再来梦中惊吓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们冤魂不散,我今天就重新祭祀你们。我派唐僧西天取经,好好地超度你们的亡灵,好不好?……其实,血洗二宫,是长孙无忌他们呀;争夺帝位是我的那帮希图名垂千古的属于们逼得我毫无退路啊!……你们的冤魂也不要总是来缠着我啊!……您要原谅我啊!我一定代您治理好国家,代您完成您治国安民的政策。”

    李世民依次来到李元吉的棺前哭泣:“四弟啊……你一路走好!有大哥陪你,你也不孤寂。你放心地去吧,你的王妃我替你宠着爱着疼着……你也知足了!”

    齐王妃杨氏连哭带喊,已声音嘶哑。左右的伺女扶着杨妃……泪水沾湿了杨妃的衣发,显得凌乱。尹妃、张妃伴在李渊身边,也是哭泣成了泪水人。风吹过来,一丝丝的凉意……裴寂、封德彝、任瑰、魏征、韦挺、王珪、冯立、谢叔方、薜万彻、李思行、李志安、韦庆素等人哭声凄凉。

    李建成、李元吉的棺木抬起,钟鼓齐鸣——

    魏征、韦挺、王珪、冯立、谢叔方、薜万彻、李思行、李志安、韦庆素等人哭声更加凄切。

    李渊早已昏厥,被人送回宫里。李世民也哭昏倒在地……李建成、李元吉的棺木抬向墓地。魏征、韦挺、王珪、冯立、谢叔方、薜万彻、李思行、李志安、韦庆素等人一路送行。魏征深情地说:“太子殿下安息吧!……臣作不了忠臣,可一定要作良臣。我一定要帮您看管住秦王,让作一个好皇帝,替您把治国安民的政策落实好!太子您一路好走吧!”

    魏征泪水沾湿了衣襟……与韦挺等人一直送到墓地。一路上,魏征在内心里不住地祈求:“苍天有眼啊!让贤明仁慈的太子建成香火不绝!后继有人啊!……”

    魏征心里有数。——那是武德九年六月三日玄武门事发的当天……长安南城。魏征匆匆进入赵家医馆。赵老医生正在收治病人。他抬头一看是魏征来了,便道:“怎么?又来喝酒啊?我今日特忙,没空招呼你,你自个搞酒喝吧。”

    魏征神色慌乱地问:“秀梅呢?我找她有要紧事。”

    魏征慌忙上楼。楼上的赵秀梅正与一个五岁的男孩子在欢快的笑声中玩迷藏。秀梅见了魏征,连忙停了下来,对身边的小男孩吩咐道:“建建,你自个看看书啊,妈妈要与魏伯伯说话儿。”

    那个男孩子懂事地进房了。魏征慌乱地看看周边环境:“秀梅!……大事不好了!”

    “咋啦?”秀梅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魏征。魏征哽咽着,眼睛红湿了:“秦王今天在玄武门伏击太子和齐王。太子殿下……他……”话没说完,魏征老泪纵横。

    秀梅猛然一听,脸色苍白!明亮的眼睛发呆!秀梅惊呼:“啊?!不会吧!……那……那这孩子怎么办?……呜呜……”

    魏征急忙摇手:“秀梅,你先别哭泣。有我们在,你们娘俩的生活是没问题的。此刻最怕秦王斩草除根啊!……刚才,秦王带兵杀进东宫,一切生灵格杀勿论。太子殿下的五个儿子,一个也没留下……血洗东宫啊!……惨!惨啊!!!”

    秀梅听了浑身发抖……这时,赵老医生上楼,气愤地责备魏征,道:“这都是叫你给害的。我们当初在威县过小家子的日子多平安。现在,……可担心受怕的。”

    秀梅还算清醒,急切地喝止:“爹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魏先生,请快想个办法,保全我们母子俩啊!”秀梅、赵医生紧张地看着魏征。

    魏征沉吟了一会,冷静地说:“秦王当道,我是东宫洗马,秦王不会放过我的。万一我被秦王所害。你们就立即返回河北威县,把孩子拉扯成人,说什么也要为仁贤的太子留下一脉香火。”

    “那还等什么?现在,我们就收拾东西,回威县去。”赵医生说着,便着急地收拾东西。

    善于审时度势的魏征急拦:“现在城门封闭,近几天可能谁也别想跑得了!你们过几天等松了城门,立马就走!……我耽心秦王很快会来抓我了,故而我提前报信于你们早作准备。……天可怜啊!太子五个王子全都成了秦王的刀下冤魂!……你切要用心照顾好秀梅和孩子,那是太子的血脉,你们千万不要有半点闪失啊!……行了,没时间了,我要走了!”

    魏征边说边紧张地下楼。赵医生铁青着脸,对魏征道:“你……小心点。尽量活着,秀梅和建建还要你们帮助啊!”

    几天后,魏征心情轻松地坐轿大摇大摆地过来了。魏征令轿夫们在外等候,魏征独自下轿步入赵家医馆。赵医生见了惊诧地问:“哎呀!你还活着?!……快上楼吧,我马上过来。”

    “我委屈地活着,就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啊!”魏征一边上楼一边说。

    楼上一片沉寂。魏征看到秀梅伤愁的脸和一双惊奇地眼。魏征关切地安慰他们:“不要耽心!只要我活着,我就想办法让这场风波渐渐平息下来。孩子呢?”

    秀梅抬眼看了魏征,说:“送到安全的亲友家里去了。”

    魏征放心下来了。他告诉秀梅,秦王令他安抚河北、山东官民。不日就要启程。特来看看你们,并对赵医生透露:经此血腥政变,宫中缺几名御医。他想让赵医生进宫顶个角色。赵医生一歪脖子,表示坚决不去!魏征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一个最好的隐藏机会!你在宫中当御医,就没人怀疑到你、秀梅和孩子的身上来。同时,宫中有个风吹草动,你们立马就知道消息。”

    秀梅机灵的眼睛一转,立即劝:“爹爹,这真是一个好机会。你就去吧。”

    赵医生耽心地说:“我去宫中当御医了,那这医馆怎么办?”

    魏征淡然一笑:“你这个医馆有什么可留恋的?你请几个小工和医生坐堂不行了吗?再说,还有秀梅帮助。你也是天天可以回来的呀!”

    魏征为太子建成留下了一脉香火。但他根本不知道,此刻,在遥远的西域,有一座华丽的什喀庄园……

    阳光充足的内室。床边围着许多西域服装的伺女。床上,太子侧妃黄氏满头大汗……

    身着西域服装的艳子公主焦急地对临产的太子侧妃道:“挺住!马上就要生产了……快!喊巫师来念诵经文。”

    外屋里聚集了许多的人,罗成、田为龙、张纶等人正在说话。见了艳子公主走了过来,罗成连忙起身:“公主,怎么啦?……生了没有?……上天最好能照应,生个男儿。以后带着我们去夺回太子殿下应有的江山!”

    张纶感慨地说:“是啊!太子殿下死得太冤太惨了!上天一定会公平的。太子侧妃一定能生个男儿!……”

    坐在一边的田为龙,拉着李建成的小儿子李宸,一言不发。艳子上前关切地:“小宸子,你……好些吗?可怜啊!这么小的孩子,一路上担惊受怕,硬是吓得发呆了!”

    罗成气愤地说:“都是李世民那禽兽不如的东西搞的!……什么狗庇皇帝?哼!等到几年,爷们在西域发展壮大起来,我们秘密联络散在各地的李建成太子的旧部,以图东山再起。一定给我们的太子讨回公道!”

    “是的!当年我们是最早就随太子殿下起兵晋阳,攻入长安。没有太子殿下,就不会有大唐的今天!更加不会有那狗猪不如的禽兽坐龙庭的机会。想起这些,爷们心里就是气啊!”张纶气愤地骂道。

    这时,里屋跑出来一女伺:“快!公主……快!……要生了。”

    艳子连忙进里屋去了。迷茫的产妇太子侧妃黄氏突然看见眼前一颗刺亮的太白金星飞入怀中。随后,一个仪表非凡的男婴诞生了。

    “哇——哇哇——”石破天惊的声音震荡在厅堂……

    女伺奔跑出来,高兴地喊道:“太好了!生了!……是个男孩子!”

    罗成、田为龙、张纶等旧日将领连忙伏地跪叩:“啊!……上天!……大唐有望了!”

    一辆普通的马车,此刻正奔驰在江苏的街道上。

    车上的李孝恭的思绪随着车轮在旋转……玄武门血染宫城的当天,李世民软禁了这个打下大唐半壁河山的李孝恭。许多天之后,秦叔宝把李孝恭带到太极殿上,长孙无忌、杜如晦等众臣分列两边。高高在坐的李世民得意地笑:“赵郡王,委屈你多时了。现查实你并无罪证。朕授你为礼部尚书……呵呵……过去的事就永远过去了,堂兄啊!如今突厥屡犯边庭,孤令你率军出征,如何?”

    “多谢圣上隆恩!可是臣已无用了!。臣已奢酒如命,常醉不醒,如再领军,恐误大事啊!……请圣上另择良将吧!”李孝恭明白李世民的内心想法,既然授我为礼部尚书,又何必来试探我率军不率军呢?你秦王,不——你当今的皇上会放心让我率军出征?你不耽心我挥军平叛?——平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李世民皱眉:“那好吧,你先下去吧。有空孤再召你。”看着李孝恭叩首离开的背影,李世民不禁叹息了一声。杜如晦却一语道破李世民的心事,道:“陛下何必叹息?赵郡王奢酒如命,常醉不梦,不正好去了圣上的心病?免得他拥兵作乱。”

    李世民闻言,转忧为喜,脸色舒展了笑容。也就是从这天起,李孝恭不再关在监察院,他可以回家了。李孝恭恢复了自由,他第一个急于去的地方就是江苏何府。

    穿过熟悉的街道,和络绎不绝的人流,马车停在了何明远老先生的府前。李孝恭下车,警觉地看看四周,一切静悄悄的。李孝恭小心地推开蛛丝缠绕的大门,看到院内荒草遍地,门窗,蛛丝网环绕……料想不到往日繁华富丽的何府,现在却是一片荒荒芜、破败的景象。

    李孝恭惊讶、茫然的脸色。心想:完了!李世民早先下手了!可怜太子大哥的亲生骨肉,不知尚在人世否?想到这里,李孝恭心里一阵发紧。缓缓地,李孝恭步出何府。

    转眼又是清明节。京城法门寺院内外,人流往来如梭。

    李孝恭带长子李崇义乘轿来到寺前。李崇义不解地问爹爹,人家入寺多半是清早或者是上午。你为何下午临近黄昏时分,才缓缓而来啊?李孝恭以年纪渐大不爱凑热闹为由搪塞过去。李孝恭父子二人,径入寺内,从大雄宝殿转到钟楼,再从钟楼到讲经堂,李孝恭熟悉地进入了地藏殿。在这里,李崇义惊诧地看到:李建成、李元吉等人的灵牌前,放有水果和鲜花。

    李孝恭父子上前敬香,叩首。这时,从侧殿门里走出一僧人,上前双手合掌,僧人面容惨淡:“阿弥陀佛!施主呀!……”

    李孝恭回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啊?!你?……”

    “施主,……请随贫僧来吧。”陈雄威面色平静,双手合一,不动声色地转向后院。李孝恭连忙跟上,李崇义狐疑地看了一眼,也跟上。僧人却拦住李崇义,让他在殿外稍候。李孝恭随僧人进入法门寺烧火作饭的后院。举目一看,地面上,全是青菜、米面、柴禾等杂乱的物件。一妇人正在烟火燎燃的灶前忙碌着。

    僧人进来之后,那妇人惊讶地抬头。李孝恭欣喜地认出了那人,急步上前道:“何……春玲?”

    顿时,何春玲酸楚的泪水哗哗——地滚落了下来。原来,其父何明远的丝绸生意越作越大,但因为多次筹备粮草支持太子东征洛阳、北抚鲁翼,花费之巨。后来,在一次丝绸交易中失误,亏损巨大,家父一气而病亡……

    李孝恭正与何春玲、陈雄威聊着时,忽见一个年约七岁的男孩兴冲冲地跑进来:“娘!这道题我不会作。你教教我吧。”

    李孝恭定睛一看,双眼放光。大喜,眼前的男孩,就是少年李建成的模样!李孝恭连忙问:“这孩子是?……”

    何春玲据实相告:“这孩子是……太子的。叫成成。”

    “哎哟!——苍天有眼啊!……大哥终于有一脉香火啊!……何小姐,不!嫂夫人,真谢谢你啊!”李孝恭感慨道:“可怜哪!玄武门之变,大哥五个儿子都惨死在秦王的屠刀之下了!”李孝恭唏嘘感伤不已。

    “我就是恨这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陈雄威愤怒道:“我听到玄武巨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保护成成这孩子。这是太子殿下的一脉骨血啊!……我赶到何府时,正遇到杜如发那个恶棍率官兵捉拿成成。”

    李孝恭恍然大悟,道:“哦!难怪我去找你们时都不见嘞!……你们隐藏于此,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这正是我所忧虑的啊!秦王登基那阵子,王爷您的处境艰难,故而我们不便找你。而今您是礼部尚书,在朝中也能说些话。于是,我想把成成母子,交付给您赵王爷。”陈雄威说完,朝李孝恭郑重地叩首。李孝恭连忙扶起陈雄威,爽朗地:“好吧,孤今天就接成成母子回府。我请教书先生,白天教成成温习功课,晚上练习武艺。”

    夜幕下的赵郡王府,大门日夜洞开。从大厅内明亮的灯光映出来,可以清楚地看到,赵郡王府根本就没有安装大门。

    书房内烛光明亮。李孝恭捧书津津有味地看书。忙了一天的李崇义轻轻地进来,道:“爹爹,皇上屡次委您军权出征立功,可爹爹屡次推御。却把立大功的机会让给江夏王等人。您看那江夏王、还有李靖等人,如今多么耻高气扬,多么风光得意。若爹爹出征,哪有他们神气的机会?”

    李孝恭放下书本,看了看长子,目光温和地说:“孩子啊!明哲保身你懂吗?为父独当一面打下江南半壁江山,此功不说盖世,也比得上当年的秦王了。天下不知多少人嫉妒于孤啊!不独将领们嫉妒,就是圣上也不放心啊!圣上表示多次委兵权于孤,其实是试探。他宁愿放兵权于江夏王,何敢授兵权于孤?你知道赵郡王府为何不安大门,日夜洞开吗?全都是为了避嫌啊!为父明哲保身,还有一层深意,那就是为父要好好的照看和保护好成成。为父耽心啊,一旦孤不在府上,就有好事之人乘机制造事端……孩子,你好好地想想就明白为父一片苦心啊!”

    李崇义恍然大悟,连忙叩首。明烛闪闪,夜色正浓。

    阴森森的夜。宽大的含风殿内。风卷着帐帷,飘荡……

    夜沉沉,四周无声。往日热闹的东宫显德殿,现在特别冷清。殿内大床上,李世民刚从恶梦中惊呼而醒。从面部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内心的惊惧、悔恨与烦恼……他靠要床头,李世民双眼发愣……回想梦中的情景,李世民浑身发麻!……李世民的身后站着两个鬼怪。面目便跟李建成和李元吉死时的神情相貌一模一样。李建成左胸处还插着那支镞头洞穿而出的箭……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那副令他阴森而恐惧的画面。李元吉勒紧李世民的脖子……李世民喘不过气来,胸部涨痛,面红耳赤……李世民的灵魂出窍了。

    李世民无力地靠在床头。双目呆滞,面部悔恨的神情……李世民的内心深处的声音在回荡:“大哥啊大哥!您死得冤枉!二弟我知道错了啊!……我原以为自己是应天下众望而坐帝位;原以为只要杀了太子,这皇位便可稳稳当当的坐好。谁料想全天下,除了秦王府旧部及洛阳官僚是衷心拥戴之外,朝野上下、关中关内,都沸沸扬扬地谴责我残暴不仁,是杨广第二。各地相继起兵讨伐……我天天都在恶梦中惊醒!……”

    李世民发呆的眼里,不停地闪动着惊心动魄的画面:

    庐江王李瑗幽州举旗,为太子报仇!

    燕郡王罗艺起兵泾州!

    长乐王李幼良凉州反叛;

    幽州都督王君廓反叛;

    利州都督李孝常造反。

    右武卫将军刘德裕造反。

    老天也发怒,黄河水灾、山东大旱、河南霜冻……百姓流离失所……

    李世民无力地靠在床头,双眼模糊,泪水不知不觉地淌下……李世民内心在忏悔:“大哥……我悔不该啊!……杀兄屠弟,血洗二宫……当初我要争的是皇位,我要杀的是太子,而不是要杀你啊敬爱的大哥啊!!!……如今,我坐上了这高高的皇位,才发现这真的是不太合适的座位。全然不是原先想象的那样美好!我非常烦恼和痛苦啊!……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大哥呀!我再也不会去争什么皇位了!……还是三胡聪明啊,他想作个逍遥王,多么自由啊!……我如此操心费力为什么啊?!”

    李世民夜夜在恶梦中惊醒。冷汗淋淋,惊魂不定……李世民睁大眼睛迷茫的眼睛看着周围的宫娥、御医、太子、大臣。成为御医的赵医生上前:“这是老臣祖传的丹药,以炼丹之法精制成药。极有效用。请圣上服之,镇惊压邪,神清气爽!”

    李世民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赵医生。长孙无忌上前,从赵医生的手里取出一粒,闪着疑惑的眼光看了看,递给一内伺:“来,赵太医的佳品,赏你吃一粒。”

    内伺毫无选择地接过那粒药,咽下。李世民、长孙无忌紧张地看着内伺,再看看赵医生。很久了,内伺一切正常。长孙无忌问内伺:“你感觉如何?”

    内伺欣悦地说:“很好!刚吃下去的时候,胸中清凉透彻,腹中通气。现在,口舌有甜味,吐气生香。”

    李世民这才放心地咽下一粒,众人的眼光齐齐投向李世民。过了很久,李世民脸色欣喜:“很好!果然是好药啊!有赏赵太医。”

    “此药延年益寿,定心安神。但此药一次只能服一粒,一天服三次。不能贪多,切记。”赵医生叩首。并交待宫娥、内伺按时按量给皇上服用。

    赵医生高兴地回到长安南城医馆。他告诉秀梅,皇上今天厚赏了自己。秀梅却冷笑:“哼!服侍建建的杀父凶手,有什么好高兴的?”

    赵医生一愣,顿时脸上的笑容没了。他低语:“我很快就可以为建建他爹报仇了!”

    “爹爹,你可不要惹祸来啊!”秀梅惊诧地看着赵医生。

    赵医生不以为然地微笑了一下,道:“放心吧,我们赵家祖传绝技,万无一失。”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初夏,鹅毛月悬在天际。

    宫殿内,清冷。床上病危中的李世民恶梦缠身……恶梦中的李世民浑身扭动,曲卷……额头大汗淋淋。从天空传来巨大的声音:“李世民!你伤了天理,灭绝人性!天帝不饶你!夺去你的阳寿三十年。哈哈哈!你活不过五十岁,要比父皇短命三十年啊!呵呵哈哈!——你做了天地之间最大的亏心事,你血洗东宫和齐王府,魂飞魄散的冤家让你的子孙也以血洗地几乎绝种。哈哈呵呵……天理报应,丝毫不差。”

    恐怖的话音,刺耳的笑声,令无处躲藏的李世民惊惶失措,心智紊乱!李世民连连忏悔道:“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四弟,四弟……你不要……不要啊!娘……娘娘……我怕我怕……我怕爹爹责杖……哎哟!打死我呀!……”

    太子李治红着眼睛,伺立床侧。太医们拥在床边。武才人媚娘等人垂头涕泪,伺立两边。

    忽然,黑沉沉的夜空,一道闪电刺破苍穹……紧接着,就是一阵“克啦啦——”通天惯地的炸雷砰然响起!天地为之震颤!……殿内,不断地听得见夜空有沉闷的雷声在天际滚动……

    床上的李世民惊醒,大声惊呼、尖锐地叫……太子李治弯腰关切地扶起李世民。一串口水从李世民的嘴角流下……才人武媚娘连忙上前擦拭突然,李世民突然惊睁双目,手指武媚娘。惊慌大叫:“大,大……大哥!……武,武女……主,主大唐……”

    武媚娘一脸的惶恐。太子李治、宫女和太医们脸色惊慌。恰在这时,又是白光一闪,炸雷“克啦啦——”又砰然炸响……众人脸色大变!他们对神秘莫测太空充满无限的畏惧!……李治看到李世民无力地歪了一下头。赵太医连忙上前切脉,连连摇头。太子李治、武媚娘、大臣、宫娥相继落泪。殿内哭声阵阵。白幡举起……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五月二十六日,在白天无尽的烦恼和打击中;在夜间难以排解的恶梦纠缠中,在极度的忧郁、惊恐和忏悔中,杀兄屠弟逼父淫嫂的李世民终因丹药毒性发一命呜呼!李世民只活了五十岁,比他的父皇李渊整整短命了三十年!

    ……真是机缘巧合,冤冤相报啊!齐王妃杨媚苦心培养的武媚娘,几经拼搏终于独掌了大权,主政大唐江山。她果真把李世民的子孙差不多杀绝了种!……武则天上台之后,重视和发展农业生产,促进商市繁荣,坚决继承唐初李渊、太子李建成的遗策,扩大均田制,实行移民迁都,进行了关东大开发。大唐才发展成为经济发达,文化灿烂,繁荣昌盛,四方降伏的强大帝国。

    夕阳西下。清冷寂静群山。

    莽莽苍苍的山脉打了几个滚就停在了奔腾呼啸的江边。秋风起,飘零了几片黄叶,纷纷扬扬,洒脱在江面上。江边,一堆乱石旁。头戴斗笠的老人,银白色的胡须飘动在秋风里。风,卷着江浪,一阵一阵地咬向石堆。

    那老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天到这江边垂钓。那老头也不知道这条江从哪里奔腾来又到哪呼啸而出。他只关心他那沉浮于江水里的钓钩。风一阵鼓起,扬飞了他头戴的斗笠。才认出了此人乃长春道观的道长徐世勣是也。在这起伏绵延人烟稀少的大山里,没有人知道这道观的道长徐世勣曾经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看着慢慢西沉的斜阳余辉,镀金于波涛翻滚的江面上,徐世勣暗道:该回去了!——便收拾了钓鱼用具,抬头就见那一轮红日依尽山边,喷射出一片殷红的晚霞。那一片绚丽的晚霞,令人禁止不住神思飞越。恍然间,他仿佛踏着这片殷红、殷红的晚霞,回到了另外一个曾经喧哗过的世界……

    突然,一个声音从江边那乱石山堆旁的林边传出:“道长,您好清闲自在啊,——”

    晚霞闪亮了那人一双虎眼。啊!——这不是李世民的“兄弟”罗成吗?怎么也归隐山林到了这里?原来,李靖、徐世勣奉李世民之命率军进击突厥。当大唐的铁军踏平千里草原也踏碎了太子侧妃夺回大唐江山春秋大梦之后,徐世勣就带回了试图扶佐太子后人重掌大唐的昔日聚啸瓦岗寨的老友罗成,隐居于此崇山峻岭之中。

    徐道长不客气地说:“您不好好呆在道观里,跑出来干什么?你可不要给我再惹麻烦啊!”

    “哈哈哈……我还有什么可以折腾的呢?!浊洒一杯家万里,人间沉浮万事空啊!……”罗成笑了,笑得几滴泪水酸酸地湿润了脸庞,在晚霞里特别地凄凉!

    徐世勣望着这位曾叱咤风云的老友落魄如此,心中不忍说道:“老弟!贫道今天钓得好几条大鱼啊,走,我们一起喝酒去吧!放下万千沉浮事,浊酒一杯乾坤大。”

    已老态龙钟,须发花白的罗成喟然于心的只有那无尽的遗憾!他耿耿于怀没有完成皇帝的重托——力助太子李建成坐稳江山!一场玄武门事变,粉碎了他五彩斑斓的梦。罗成与太子侧妃黄氏联络原东宫左卫将军冯立、东宫护军田为龙、太子属将张纶等人,共同拥戴太子李建成的幼子李宸,秘密在茫茫大漠草原集蓄力量。不断地发展壮大起来,准备夺回失去的大唐江山。罗成、冯立、张纶、田为龙等人还参加突厥侵唐大军,多次打入长安,想利用突厥兵强马壮一举擒拿李世民!但是,造化捉弄人啊!几次三番,功亏一篑啊!难道这造化就是天意?这一次次的凑巧就是天意?!——罗成悲愤难言!

    李世民劳师远袭。他令李靖、徐世勣几度率领大唐远征军攻击突厥。大唐金戈铁马,终于吞并了突厥千里肥沃草地,再一次踏碎了太子妃和李建成后裔们复仇的梦想!

    晚霞在一分分地消失。山径小道上二个垂垂老人疾行于暗淡的林间。徐世勣扛着钓鱼杆,罗成背了渔篓。几条大鱼时不时地在渔篓子跳动。罗成笑着说:“鱼儿啊别跳了,跳去跳来也不能改变作我们下酒菜的命运啦。”

    徐世勣感喟地道:“别说鱼的命运不可改变。就算是人又怎么样呢?人的命运也是不可改变的啊!想当年我那老友李淳风,上观天文,下识地理,预知世事。岂料,对李世民说了实话,女人登基主大唐。结果呢,还不是死在了李世民的手里?唉——人生啊!真是难料啊!”

    罗成一边走路,一边与徐老道扯着话儿。他道:“嘿——你可别不信这个命运咧,那还真有点神乎,时下,武则天不就是真的主政了大唐江山了么?”

    山风不停地吹动着树林枝叶,在“哗哗——”的林涛声中,徐世勣、罗成这二位年过花甲的老头回到了道观。道观座南朝北,山似虎形,兴建在山巅前面微凹处,依山营建,土石木结构,上覆铁瓦,古朴坚牢。建筑典雅,环境幽静,景色绝佳。晴天朗日,诸峰奔来眼底,实为壮观。徐世勣吩咐道人后院烧饭作菜,罗成站在观前极目远望,远山含黛,近水传情,天地一片苍茫。无边的思绪随之飞扬……

    唐初李渊和李建成艰辛努力,九年多来“恢复生产,促进农耕、商市、税赋,还富于民”的努力,逐渐强盛起来的国家,渐渐被李世民穷兵黩武搞得一片破败。上台后的李世民欲以武力去开疆扩土,讨伐高丽国、突厥、吐蕃等。大量征兵,劳民伤财。李渊、李建成实施的“还富于民”的政策,“均田令”和“租庸调制”实际上已经废弃了。农民劳役极其繁重,兄去弟还。可李世民竟还说:“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逼得有些农民自断手足以避重役。可李世民比隋炀帝杨广还要冷酷,竟下令凡自残者罪之,并继续服役。日益奢纵、大兴土木,徒起边衅,灭高昌,置西州、不听魏征言,致使劳民伤财,以后更见骄纵。

    时下武则天当政,以农业收成好坏作为考核官员政绩的重要条件,凡是州县境内“田畴垦辟,家有余粮”的,便予升奖;“为政苛猛,户口流移”的,必加惩罚。她还下令编成农书《兆人本业记》颁行天下,指导各地农业生产。鼓励狭乡之民到宽乡耕垦,所开荒地可免三年租调;逃亡农民不再遣送回乡,而是就地附编;唐高宗李治死后,武则天规定百姓年满50可免除徭役,比原规定缩短10年;她还多次减免百姓赋役。这些政策和措施,都有利于农业生产的发展和社会的安定。

    “来来——清灯古刹,烹鱼煮酒。哈哈,人生如此足也!”徐道长笑呵呵地摆上了桌椅。罗成也不客气围坐过来。几杯浊酒烧下,心头火烫烫的。罗成抹了抹嘴上花白的胡须,问徐世勣:“有个问题我搞不懂啊!李世民东征西战,没能用武力臣服的高丽、日本、突厥、吐番等边国。却在武则天的仁德治政之下,纷纷来朝。国土远远超过了李世民以武力征伐所能达到的顶峰。中国疆土之大,扩展到了中亚。自此以后万国来朝。这是为什么呢?”

    徐世勣:“这个,我这个老道士也不懂啊,大概所谓不战而能屈人之兵吧!则天皇后仁德治政,促进农耕、商市,爱民则富民,民富则国强。凡不把民众当人看的,虐民困民使万民穷苦,国亦不强……”

    “嘿!不知后人,如何评说李世民啊?”罗成喝了一口酒,喟然道。

    徐世勣摇摇手,笑道:“哎呀!这个嘛,他有高招啦!李世民三次令史官篡改的史书,把开唐建国到后来的一切功劳归功于自己,把一切罪过推给别人,极尽歪曲、污蔑李建成、李元吉和大批功臣……只想那千百世的后人只能根据史书来看李世民,为他歌功颂德了。”

    罗成放下酒杯,冷笑:“欺骗后人啊!?!呵呵呵……修改史书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呢?功罪自在人心。篡改史书,此等卑劣无耻之举,徒留千古笑谈。”

    “笑谈?就是笑谈!……还不如我们山村野夫的一杯浊酒,呵呵呵……”徐世勣边说边举杯豪饮:“呵呵……真是笑谈啊!”

    月白风清,烛光闪亮,在这莽莽苍苍浩如林海的崇山峻岭之中的长春观烟云缭绕。两位年迈的老人醉卧酒桌边,只有酒杯里的浊酒还在摇晃。寂静的夜,夜色如梦……两位老人在年轻的梦里飞翔……金戈铁马黄沙万里,如何抹杀得了那历史的血痕?青灯古卷删书修史,如何掩盖得了历史的真相?!山庙前那长风破空,吹不老苍茫的岁月吹不干斑斑竹泪;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秦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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