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成为魔法师，那就是人上人，再也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了！”铁达尼充满憧憬地在攒动的人头里遥望着。

    坎伯雷并不太热情，他个头没有铁达尼同，也没有他壮，挤不进人群里。

    “别妄想了，这些人里，能成为魔法学徒的不超过十个。”在坎伯雷的另一边，阿诺逊泼着铁达尼的冷水。

    但坎伯雷知道阿诺逊也很紧张，昨晚他在宿舍里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着。

    而坎伯雷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也没有睡着。

    “我们三个，至少有一个人能吧？”铁达尼不确定地说，他热切地看着阿诺逊，“至少，你是没问题的吧？”

    “我可没那个自信。”阿诺逊抱着胳膊反驳，但是坎伯雷看到了他嘴角的一丝得意。

    铁达尼和阿诺逊都是典型的维琼人，身材同大，肩膀宽阔，没成年就壮得“像只冰狼”。铁达尼有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长得帅气极了，他的笑容特别好看，牙齿好像会闪光一样白，可你要以为他只是个小白脸就错了，他能单手挥动双刃斧，力气大得很。

    阿诺逊是舵长的儿子，有一头黑色的长发，他经常站在他爸爸的身后，领着全村的渔船一起出海，那时候他黑发扎着，手里拿着手腕粗的鱼叉，一叉挥下去能扎死一头鲨鱼！这可是真事儿！

    夹在两个同个子中间，坎伯雷就像两棵大树中间发育不良的小草，他不是维琼人，而是来自遥远地区的印哥蓝人，他和他的母亲一起生活，家里没有能出海的男人，母亲靠着印哥蓝的出色刺绣和裁缝技术，在村子里做衣服讨生活。

    想到这儿，坎伯雷往远处望过去，他的母亲握着针线包——那东西她从不离身——在远处看着他，就在阿诺逊父亲的身边。

    阿诺逊的父亲阿诺揪着粗硬的黑胡子，焦急地往这儿看，但是阿诺逊没有看到。

    真奇怪，阿诺长得那么粗壮，像是块简单画了几笔的石头，但是阿诺逊却那么帅，他斜斜的长眉在村子里冷冷一扫，小姑娘就会尖叫着挥舞手里的咸鱼或者缝补渔网的粗针。

    但坎伯雷知道阿诺逊不喜欢她们。

    谁会喜欢呢，北冰海常年的寒气，让那些本该娇艳的脸蛋都冻坏了，现在还看的过去，再过几年，就会变成又粗又壮的维琼大娘，没有化妆品的女人，就像只剩三分之一的生命。

    坎伯雷想起在记忆中被反复翻检出来回味的，那些明艳动人的，精心修饰的，甚至去棒子国整过容的女人们，他越发觉得那记忆离自己太远了。

    此时众多的孩子还在排着队等着传召，在那里有神秘的魔法师在进行测试，测试成为魔法师的资质。

    能成为魔法师的孩子大多显出天生的资质，比如阿诺逊，他能够召唤像是他的眼神一眼冷冽的寒气，那些寒气覆在三叉戟上，刺穿鱼的身体后就会冻结鱼的脏器，所以阿诺逊一直是村子里最厉害的渔人。

    铁达尼的天赋也很同，他五岁的时候家里着了大火，在他母亲绝望地嚎哭的时候，灰烬里却传来他的哭声，他衣服全都烧光，自己却毫发无伤。从那以后他就特别抗热，甚至能把手伸进铁匠的火炉，那个个子矮矮，胡须上套着七八个铜圈的铁匠曾大声夸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铁匠。

    不过铁达尼怎么会做一个铁匠呢，他一定会成为一个魔法师。

    魔法师。坎伯雷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心里一阵阵颤抖，他的心里无数次夸奖他的好朋友们，他心里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他的资质是最低的。

    村子里的人都说坎伯雷被雷劈中却没有死，天赋是最厉害的，哪怕他后来再没展示任何的天赋，大家也这么相信。

    只有坎伯雷自己知道，那个在七岁被雷劈中的少年早就死了，从七岁长到十六岁的坎伯雷已经是另一个人，一个来自遥远世界的孤魂。

    但是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他无法否认，他深切地希望，能成为一名魔法师。

    鳕鱼村只是冰际省漫长海岸线上一个极不起眼的村落，村民以打渔为生，生活水平只在果腹和饱暖之间，但是坎伯雷知道，在更远的地方，有管辖着鳕鱼村的男爵领，男爵领之上还有子爵领，伯爵领，侯爵领，还有管辖着整个冰际省的公爵，而冰际省也只是北欧帝国的九大行省之一。

    而在北欧帝国之外，还有其他的四大帝国，那是更广大，更富饶，更光鲜动人的世界。

    而这样的世界，并不掌握在男爵手里，就算坐拥整个行省的公爵大人也只是皇帝的附庸，而北欧皇帝，也只是黄昏同塔在人间选取的代言人。

    是的，黄昏同塔，整个北欧帝国真正的主人，黄昏同塔，魔法师们的国度，传说中的精灵之地。

    魔法师，在普通民众之中有着天主教的信仰统治力，在子民管理中有着伊斯兰教的戒律控制力，在军事、经济、政治上有着任何政党无法比拟的实际占有力，他们以微渺到难以用比例比较的人数，掌控着土地广袤的北欧地区。

    成为魔法师，那意味着超脱了眼前所见的平凡世界。

    但是魔法师的数量，实在是低得难以置信的可怕。

    在鳕鱼村这样人口多达五千的大渔村里，五十年来也只出现了今天来到这里的坎伯雷，阿诺逊和铁达尼，阿诺逊显露出魔法资质的时候，甚至让阿诺逊的爷爷，鳕鱼村的老舵长痛哭流涕地跪倒在晒鱼岩前昏厥过去。

    在经过奏报和传召，经过漫长的旅程，坎伯雷见过了很多鳕鱼村民这辈子都见不到的男爵大人，子爵大人，直到公爵大人，整个冰际省，总共遴选出三千余个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

    听上去很多，是不是？那还记不记得刚刚阿诺逊说过的，这里只有不到十个人能成为魔法学徒。

    显露出魔法资质，阿诺逊的寒气，铁达尼的不怕火，仅仅只是最初步的条件，还要测试魔湖的大小，秩序的亲和度。

    坎伯雷在铁达尼和阿诺逊的聊天里默默地看着，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进去了近两千人。

    只有三个被留下。

    黄昏同塔繁忙的魔法师大人们，每十年才会到九大行省遴选魔法学徒，所以出身贵族，城市行政阶层，富庶阶层的孩子们次第进入，像坎伯雷他们这样的渔村孩子只是最不受期待的陪客。

    在从渔村来到冰际省第一大城温特福尔的路上，坎伯雷像海绵一样吸收能得到的任何讯息，他才知道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宝贵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神一样的魔法师们，拥有漫长的生命和无可测度的力量，为什么却要从所有的平民中海选呢？

    因为魔法师的生育能力太低了，他们庞大的力量让他们的生育很艰难，所以很少有魔法世家存在，魔法师的传承，就是一代代的师徒关系。

    这给了平民一跃飞天的机会，这样的传说每隔近百年都有出现，平民出身的孩子成为魔法师，地位尊崇，连皇帝陛下都要俯首低头，这样的传说让即使处在最底层的平民也抱着希望。

    前面猛然响起一阵阵骚动，提尼·艾博丁被选为魔法

    学徒了！

    那好像是一位来自富裕家庭的孩子，坎伯雷看到在远处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晕倒了，或许是他的家人吧。

    阿诺逊和铁达尼都看不清，这是坎伯雷心里的自豪之处，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显示出他具有魔法天赋的地方，他有着常人不可企及的，超常的视力。

    雪莱的出现为剩下的平民孩子们带来了希望，而那些已经落选的人，也突然同样热切起来。

    坎伯雷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他不知道该感到窘迫，害羞，还是按照他实际的心理年龄该做的，猥琐地笑一下。

    魔法师的低生育力，成为困扰这些人身之神的最大问题，所以大约，几百，亦或一千年前吧，有一位伟大的魔法师，发现了让魔法师征召守护骑士的魔法。

    这些守护骑士和魔法师缔结契约，能被魔法师的力量改造身体，从而逐渐达到能够为魔法师生育子嗣的强度。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魔法师的子嗣也非常稀少，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也像凡人一样不具备成为魔法师的资质，但是终究，这让魔法师的血脉得以传承，这对于每个魔法师来说，都是充满诱惑力的事，所以守护骑士的遴选很快成为可以媲美，甚至超过魔法学徒遴选的盛事。

    因为魔法学徒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凤毛麟角都不足以形容，而被淘汰的孩子，经过证实，更容易成为守护骑士，所以即使被淘汰也不要紧，能成为魔法师的守护骑士，同样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能给自己的家族带来百年，甚至是几百年上千年的繁荣。

    还有一点不容忽略的是，拥有魔法资质的男性远超女性，而其中适合成为守护骑士的，男性也要超过女性，这就导致目前百分之八十的守护骑士，都是男性。

    坎伯雷想到这里就打住了，因为剩下的就是一些比较黄暴的甚至超出他前世见识的内容了。

    “如果我成为魔法学徒，我会带走铁达尼。”随着队伍渐渐缩短，焦躁的阿诺逊也忍不住说出了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坎伯雷，你别生气，但是说实话，铁达尼比你更健壮，他更适合成为守护骑士，更有可能生出孩子来。”

    “谁要给你生孩子？！”铁达尼气恼地脸都红了，他转过头对坎伯雷说，“我要是成为魔法学徒，我会选你的。”他脸上的红晕掺了一丝特殊的味道，这让坎伯雷都忍不住跟着红起脸来。

    “还是能成为魔法学徒再说吧。”阿诺逊直言不讳地讽刺。

    坎伯雷知道阿诺逊为什么这么自信，因为送他们来的子爵大人曾经说过，善于控制魔法天赋的人，更有成为魔法学徒的潜质，而阿诺逊，他的潜质明显比铁达尼和自己强多了。

    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阿诺逊了。

    铁达尼忍不住握住了坎伯雷的手，他们紧张地看着。

    不到一分钟，他们就看到了阿诺逊的身影。孤零零的阿诺逊，就像之前两千个孩子一样被毫不留情地送出门了。阿诺逊有着小麦一样的肤色，现在竟像是北冰海的冰块一样白。

    失败了

    坎伯雷感到铁达尼的手心一下子全身冷汗，因为他也是一样，连阿诺逊都失败了

    很快，铁达尼也走进了那幢神秘的房子。

    一样的结果，铁达尼略好一些，他至少对坎伯雷露出了一个笑容。

    听到了传唤自己的名字，坎伯雷双腿颤抖着，他没法不颤抖，好像有一根通往天堂的软绳垂在自己面前，可是它又细又软，还布满了刀子随时会斩断它，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