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生死过山车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江南 本章:第九幕 生死过山车

    1.中庭之蛇

    “一份薄荷味的雪珠冰激凌,一份加草莓酱的。”昂热把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拍在冰柜上,“不用找了。”

    几分钟后,昂热吃着他的薄荷味冰激凌,夏弥挽着他的胳膊,吃着那份加草莓酱的。

    “和明非去出席了一个活动,反正最近铁路罢丅工,返校也不太容易,不如在芝加哥多逗留两天,下午没事,就来游乐园看看,明非说他没有去过六旗游乐园,对我们交给他的任务不是给漂亮学妹做培训而是出席活动表示不满,就带他来看看。”昂热拍打着臂弯里夏弥细软的手。

    “还以为校长都是那种古板的老头,居然会吃薄荷味的冰激凌?薄荷味很潮诶!是他们新推的。”夏弥舔着嘴唇,眯眯眼笑,一蹦一跳。

    “其实我比较喜欢柠檬味的,但是人年纪大了,常常遗憾在自己所剩下不多的人生里新鲜事太少,所以要选最潮的尝一尝。”昂热微笑。

    如果不考虑发色和瞳色,他们就像一对祖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亮眼而和谐。

    与之相比,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就像是司机、管家、跟班、一类的角色,一个目光咄咄,一个满不自在。

    “师兄!监守自盗嘿!路明非满脸羡慕嫉妒恨,拿肩膀拱了楚子航一下。

    “做入学培训……使学院安排的任务。”楚子航无奈的解释,“首先我没有监守,其次也没有盗。”

    “别——逗了!当我傻呢?”路明非露出鄙夷的眼神,恨不能竖根中指,“入学培训做到摩天轮上去了?”

    “因为那上面安静,可以避开无关的人。”

    “是——啊!当然可以避开无关的人咯,反正我们是在下面足足等了十分钟望眼欲穿。”路明非摇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呀!”

    “只是谈了谈入学必须了解的一些知识……”

    “不是很有爱的谈论什么亲爱的智障弟弟么?连家底儿都交了!”路明非摇头,“这是入学必需的知识么?这是相亲必须的知识!”

    “都是关于‘血之哀’……”

    “你跟我认识那么久,也没跟我讨论过我可爱的堂弟不是?”路明非摊手,“我每天看到我堂弟,那也是非常的悲哀啊!”

    “我……”楚子航没音儿了。

    路明非心里有点儿丧气,难得遇到一个漂亮可亲的师妹,看起来还光棍着,对自己还很不赖,结果一早上没见,就被面瘫师兄拐跑了。不过横看竖看,如果自己是夏弥,要在他俩里选一个男朋友那当然还是楚子航,不过会长大人背后已经有了靠得住的姑娘苏茜,这多吃多占总不好。

    楚子航则有点混乱,他这才发现从摩天轮升入天空开始,话题完全被夏弥主导了。这跟他以前在狮心会发号施令的习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如果早知道是这么漂亮的新生我会亲自来做入学培训。”昂热爽朗的笑声从前面传来。

    “看老家伙这泡妞的坦荡之风!”路明非立刻转移了目标,“只能说是……无耻啊!”

    刺耳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一道强劲的风从脑后掠过,仿佛是什么极其巨大的东西,带着轰隆隆的巨震,路明非惊得一哆嗦。

    “是‘中庭之蛇’,全世界速度最快的过山车,比新泽西六旗游乐园的‘京达卡’还快,高度150迷,速度最高250公里,大概也是世界上最刺激的过山车。”昂热说。

    他们头顶,铁黑色的钢轨如同一条拧转身体的巨蛇,陡峭地升入大约50层楼的空中,猛地折返而下,纵横交错,湛蓝的天空被切割成几大块。一列过山车带着游客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正攀到最高点,速度在上升中几乎耗尽,过山车正以低速缓慢地滑过顶点,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悬崖般的直坠。惨叫声略微平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好似能听见那些游客急促的呼吸,就像是伏在断头台上的人屏住呼吸等待铡刀落下。

    最高点通过,仿佛自由落体般的下落,惨叫声再次席卷整个游乐园,下的一只掠空而过的鸽子翅膀一抽,几乎栽下来。路明非脸色有点发白,因为他看见夏弥已经激动的蹦了起来,手指空中。

    “别是来真的吧?女孩玩什么过山车?你们最喜欢白雪公主城堡一类的玩意儿对吧?你们只要搂着米老鼠拍照就会满足了对吧?”路明非在心里念咒似的大喊。

    他下意识的向往后退一步,但是忍住了,只是过山车嘛,只是看起来要人命其实不会死嘛……在漂亮师妹面前犯怂是人生的耻辱。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他领先了楚子航一步,而刚才他和楚子航是并肩而立。他不解地扭头,看见面瘫师兄望着那座巨大的钢铁怪脸上微微抽搐,忽然明白过来,心花怒放,觉得自己高大了几分。

    “我们去坐那个!”夏弥果真喊出了这要人命的建议。

    路明非和楚子航求救似的看着昂热……成何体统!学员的入学培训,多么严肃的场合!玩什么过山车?作为一个130多岁的老家伙,想必心脏不太给力……你的人生理想是走遍世界屠遍龙王对吧?你不想在理想达成前在一座过山车上因为心肌梗塞而嗝屁对吧!那就勇敢地站出来呵斥一下这个抽风的妞!告诉她我们现在应该去白雪公主城堡逛逛!

    “嚯,很给力啊!”昂热有点激动的样子,摩拳擦掌。

    “你脑子抽了么?你不怕心脏也在半空抽了?”路明非心里大喊。

    “听说这座过山车建起来,一直想来试试,可我这么个老人又没有子女,自己来坐过山车会很可笑吧?”昂热打了个响指,“你们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陪学生们体验一下世界上最惊险的过山车!”

    一直想来试试?路明非脑子里轰然明朗,难怪老家伙对于这座过山车的数据如数家珍……难怪老家伙说作为奖励带自己过来看看……这货根本就是自己好这口不好意思说吧?

    “校长威武!夏弥抱着昂热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

    她扭头,“大师兄二师兄,要不要一起来?”

    什么时候称呼变成大师兄二师兄了?这是西游记么?为什么有种忽然变成猪八戒的感觉?

    “师兄,去试试?”陆明非又拿肩膀拱楚子航。

    “好啊。”楚子航点头。

    说话的功夫夏弥和昂热已经去向长龙般的队尾了,看来激动地心情难以按捺,根本不欲多搭理这两位,只不过礼节性的招呼一下。

    “好啊?师兄我看见你脸在抽诶。”路明非压低声音。

    “你显然是不愿意在夏弥面前丢脸但是又害怕坐过山车,我理解你的心情。”楚子航一针见血。

    “不那么尖锐会死啊?”路明非舔了舔嘴唇,“丢脸会死么?显然不会,我丢了那么多年脸了还是很健康,可是坐过山车会死么!真没准儿!师兄你现在老老实实说你喜欢的游乐园项目其实是白雪公主城堡,我们就一起去白雪公主城堡……硬撑着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路明非脸色阴沉并循循善诱。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项目其实是‘小熊维尼和它的朋友们’……”

    “快点快点!”那边队尾夏弥蹦起来向他们招手。

    “诶!来啦来啦!”路明非不假思索地端出满脸笑容,“我俩……去买瓶水就跟上!”说完他直想抽自己的脸。

    “现在小熊维尼和白雪公主都救不了我们了。”楚子航低声说。

    “感谢有你。”

    “你说什么?”楚子航一愣。“有你陪绑,不禁觉得人生最后路上多点安慰……”

    路明非摸了摸扣紧整个身体的安全锁,这东西相当厚实,看起来很靠得住。楚子航坐在他身边,抓紧两肩的握手,脸色苍白平视前方,就像是犯了错被老师罚坐姿。他们俩在第二排,第一排就是昂热和夏弥,这两个人为了能坐在最前面享受一把逆风一头栽向地面的快感,不惜多等了一拨。夏弥正兴奋地跟昂热低语什么,昂热爽朗地的大笑。过山车等候在加速隧道里,四面八方一片漆黑,沿着加速铁轨是两排危险的红灯在闪烁,没来由的加剧了紧张的气氛。工作人员正一一检查每个人身上的安全锁,随口叮嘱说,“请注意把头靠在头枕上,以防加速度过大拧伤您的颈椎。”

    该死的什么都别说就好了嘛,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拧伤颈椎什么的,感觉就好像刽子手温柔地说一会儿刀落前一定要保持肌肉放松,否则便便会飚出来什么的……路明非的心里是一百个陕西腰鼓汉子在打鼓,他知道楚子航心里也有一百个。他扭头看了楚子航一眼,很想伸出和他击个掌,但这种奇怪的战友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说到底不过是被胆小和脸皮薄逼上梁山导致的同病相怜吧?楚子航对路明非点点头,意思大概是“你的意思我懂”。

    懂你妹啊!路明非心里嘟哝,希望有个类似“白金之星”的言灵,接下来要命的一分钟从自己的人生里砍掉,最好一眨眼这一列飞天入地的过山车已经跑到了终点,便可以站起来淡定地跟夏弥说,“还蛮好玩的真想再来一次可惜排队太耗时间了不如我们去白雪公主城堡逛逛……”

    工作人员迅速撤入黑暗中,危险的警报声袭卷整个加速隧道,两排红灯的闪烁速度忽然间快了十倍。红灯忽然全部熄灭!警报声停止!叫人窒息的一秒钟死寂,随后路明非觉得自己骑在火箭的上方,而火箭点火了!数倍于体重的巨大力量把他死死压在靠背上,迎面而来的风压大到可以把眼镜给掀掉。

    路明非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坐在这东西上,任何人想要表现得优雅淡定些都是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大喊,好像只有把肺里的空气都吐出去才算个完。

    而惨叫声里,居然夹杂着昂热和夏弥的笑声,路明非不得不怀疑这俩家伙的神经回路异于常人。

    前方的一点光明迅速扩大,过山车离开了加速隧道,速度达到了极限,惊人的250公里每小时。前方就是天梯一样近乎垂直的上升轨道,路明非几乎以为他们会一头撞在轨道上粉身碎骨,但是强有力的钢轨引导过山车攀升,并且扭转,湛蓝的天空里白云飘,白云在路明非的视野里急速旋转,就像一具万花筒。

    路明非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尖啸的风、那扑面而来的天、那旋舞的云,好像此一刻时间就在身边飞速的流逝,岁月荏苒,黑发瞬间苍白。

    让人就想轻轻地叹口气。

    果真有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想要召唤我的话,你还有9秒钟,9秒钟后,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救你们咯。”

    路明非一愣,随即伸脚狠狠地踹向身边的人,不是脸色煞白的楚子航,而是路鸣泽,这家伙一身休闲的装束,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端着一份淋了黄桃酱的雪珠冰激凌,叼着塑料勺子仰天轻叹。『鸣泽你每次出来都是这么有爱啊——法月』

    任何正常人想要在时速250公里并360度拧转的过山车上吃冰激凌都是扯淡,巨大的离心力会把冰激凌和黄桃酱一起拍在他脸上。

    但是路鸣泽显然不是个正常人,而且,他把整列过山车停下了!

    虽然每一次路鸣泽的出场都有些行为艺术的感觉,各种离谱搞鬼不可思议的事路明非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一次的出场委实更加出彩。整个游乐园忽然变成了灰色的,就像是瞬间定格的照片,彩色的只有路明非和路鸣泽两个,也只有他们两个能活动。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一点减速感,250公里的高速瞬间归零。

    路明非扭头,战战兢兢地往下看,过山车离地已经有几十米了,好像是被黏在轨道上的一条小毛毛虫。悬在半空里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更觉得“中庭之蛇”真是太大只了,仿佛一条巨龙的遗骨。

    “别乱动,真的会掉下去的哦。”路鸣泽提醒。可他甚至没有扣上安全锁,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就像是在自家客厅里看电视。

    “嘿!”路明非忍不住笑了。

    这本来不是笑的时候,但他看到了那些游客脸上的表情。被定格的表情千奇百怪,有的牙关紧锁脸上抽动,有的眼睛瞪大眼珠子像是要滚落出来,漂亮女孩嘴张大到路明非觉得自己把脑袋伸进去都没问题,满嘴络腮胡子的大叔撅起嘴好像一个周围长毛的小喇叭。

    “我是怕,但是没有怕到要哭爹喊娘的地步,这里没你的事儿,拜托能不能快点消失?”路明非挥挥手,对于路鸣泽这种没有预约的访问,他觉得就像是无良的上门推销员,应该以轰苍蝇般的洒脱叫他滚蛋。

    你知道过山车的事故率是多少么?大约2亿5000万分之一,跟许多游乐设施相比,都算是很安全的。”路鸣泽咬着勺子,含糊不清地说,“所以其实哥哥你没必要害怕,这比坐飞机的风险要小多了。”

    “我只是顺应大家坐过山车的习惯惊叫一下以烘托欢快的气氛不可以么?要你管。”

    “但不是零”路鸣泽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路鸣非一愣。

    “全世界的过山车运营2亿5000次,就会有一次事故,对于碰上事故的人而言,死亡率是100%。”

    “喂,”路明非心里有点发毛,“不要乌鸦嘴!”

    “来不及了,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路鸣泽耸耸肩,“对于统计学家而言,2亿5000万是几率,但是对于那一天坐上那一列过山车的人而言,一切就像是注定。很可靠的钢轨因为构建中的小错误,导致使用寿命大大缩短,经过57893次的使用……也许是76213次的使用,外表看不出来,但是钢轨内在的韧性已经耗尽。你们看到一拨又一拨的游客登上过山车,但是当这个数字变成57894,或者76214的时候……结局忽然改变了。”路鸣泽微笑,“上一趟车来往天堂,这一趟车来往地狱!”

    他的话音落,周围的黑白灰重新变成了彩色,过山车开始缓缓前进,时间恢复了流动。过山车顺着轨道拧转,路明飞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拧转的不仅是过山车,还有整条轨道!想象一个人双手捏住一条蛇的脊骨拧转,而差不多的事正发生在这条钢轨上!原本他们只要旋转270度就能到最高点,但是现在他们需要旋转7、8个270度!这条钢轨整个成了麻花!

    路明非顺着路明泽的手指看出去,接近轨道的最高处,清晰的裂纹蔓延,它……开裂了!

    简直就是恶魔的诅咒,这趟车正开往低于!

    “救……救命啊!“路明非的嘴唇哆嗦。

    “好办咯,1/4的生命,包搞定!”说这话的时候,路鸣泽已经不在路明非身边坐着了,他居然爬到第一排去了,正趴在夏弥面前,认认真真地拿黄桃酱在她脸上抹着,好像画家全心全意地绘制自己的心爱之作。

    “漫天要价……可以落……落地还钱么?“路明非对于出卖生命这件事还是有点忌讳。书上说旧社会的地主就是这样,借高利贷的时候和蔼可亲,到时候还钱了就翻脸抢人女儿。

    “这次不打折,好不容易有被你惠顾的机会,我发展你这么个客户我容易么我?你泡妞我送花、你买东西我花钱。你仗剑屠龙我鞍前马后伺候着,就差端茶送水了我。“路鸣泽从座椅的间隙里对路明非一笑,嘴里说得刻薄可那笑容还是清澈无尘的,洒着温暖的阳光。

    路明非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钢轨已经断裂了,这一半钢轨依靠主钢梁的支撑才没有倾塌,放慢的时间里,另外半截正以末日般的美感缓慢地坠向地面。

    他喊在嘴里的“成交“二字就要出口,忽然间,路鸣泽漂亮的脸上透过一丝狰狞,金色的瞳子里冷冽的光剑一样放射。

    “揽人生意的人最可恶了,“他回复了满不在乎的神色,耸耸肩,”那么局面就先交给他好了,我们下次见。“

    一瞬间路鸣泽就不见了,那种干脆的消失方式就像是用橡皮在一张纸上擦掉一道铅笔痕,而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正抓着路明非的衣领。

    “明非,子航。“昂热低沉的声音。

    路明非一头雾水。什么状况?如果回到正常世界的话他们不是正在时速250公里的过山车上么?校长就算是老当益壮一身虎胆,也不至于打开安全锁从前排伸手过来拎他们。

    过山车正在缓慢上升,半截钢轨也正缓慢下坠,路鸣泽的消失并未导致时间回复正常。

    “是“时间零”?“楚子航第一个反应过来,昂热的言灵能力恰好是拉长时间。

    “是我的言灵之力,“昂热低声说,”意外事故,轨道崩塌。

    “怎么了?“夏弥还没明白过来,茫然地四顾。

    路明非心里一凛,夏弥的嘴唇上方,用黄桃酱画着两撇黄色的小胡子……最近路鸣泽的出现越来越嚣张了,以前只出现在梦境般的地方,现在他开始在现实里留下明显的痕迹,无论是前次的油条还是这次的黄桃酱胡子。

    “自己砍。”昂热这么说的时候,过山车和轨道莫测,发出诡异的长音。

    “这种感觉……真神奇。”楚子航望着不远处展开双翼近乎悬停的飞鸟,好像一件被塑在空气里的白色塑像。

    “只有龙血纯度极高的混血种才能摆脱时间零的影响,但是如果我有意识地把对方卷入我的领域,即使纯血龙族也会被影响。”昂热说,“但现在不是言灵课的时间。”

    “能坚持多少秒?”夏弥明白了处境。

    “6秒是极限,现实时间6秒,领域内的时间会延展大约50倍,也就是说我们有300秒。”

    “300……300秒怕不够啊!我们现在离地几十米,爬下去也得10分钟!”路明非脸色煞白。

    “我可以在轨道倾塌前到达地面,但是,”楚子航低声说,“如果我没有想错,时间零的效果事实上不是真的让时间流动变慢,而是加快我们几个的速度,我们看来时间变慢,是因为我们变快了。”

    “对,”昂热点头,“改变的只是我们对时间的感觉。”

    “但是对人类无效,我们也许还能活着离开,但是其他游客没有自救的机会。”夏弥说。

    昂热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路明非有点自卑,这三家伙不约而同的正义感好像三座搭讪要压出他皮袍下的“小”来,此刻脑海里,鲁迅先生的各种名句仿佛被刻板的语文老师以抑扬顿挫的声音念诵。

    这些身体里混着龙血的家伙本不改是正义使者的Pose吧?这里的四个人,昂热和他是“S”级,楚子航和夏弥是A级,按说都是学院的顶梁柱,按照武侠小说的说法就是江湖上三山五岳的人物,命很贵重,在这龙王纷纷复苏劫难将至的艰难岁月,难道不该互相鼓励说“好好活下去”,“我们的命对世界和人类的未来至关重要”,然后纷纷跳车逃命么?说起来他们压根儿就不是纯正的人类,不改有太多人类的感情才对吧?看楚子航那张一直瘫着的脸,显然是个无父无君对于人伦世故无感的家伙,在这只剩300秒就要玩完的绝地,瞎勇什么呀?

    “必须有救援方案,”昂热看了一眼腕表,但是腕表的指针仿佛被磁铁死死地吸住了,他叹了口气,“普通计时器在时间零的领域里没用,估计我们还剩250秒。”

    “助威不妨细细想来我忽然有些尿急容我上个茅厕就回!”这句烂话就在路明非嘴里,但那少的可怜的荣誉感硬生生的阻止了他,他只能竖起耳朵摆出倾听的姿态。

    四个人都沉默了。路明非面对对面三双焦躁的、快速闪动的瞳孔,瞳孔深处沁出令人不安的暗金色,知道他们的脑袋里各种念头飞闪,热闹的就像是一锅煮开的粥。而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救援方案真是纯扯淡,一列过山车有多重?少说几吨,而且是250公里的超高速,就是一列小型的火车,还在一列垂直的轨道上,而这轨道正在崩溃,大概唯一的办法是有一架“超级种马”重型直升机刚好路过扔给他们一个挂钩,他们挂在过山车前面把它吊起来。

    但是放眼蓝天白云,能飞的只有那只白鸟,他们四个里昂热和楚子航的言灵之力都清楚了,他只会个不太管用的“不要死”,那么只好期待夏弥的能力是“言灵?变身超级种马”什么的。

    短暂的沉默里过山车又上升了几十米,这列以250公里时速飞奔的飞车慢了50倍,好似只爬上葡萄架的蜗牛。

    “啊门啊前一棵葡萄树,啊嫩啊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啊树啊上两只黄鹂鸟,啊嘻啊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啊黄啊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真的越紧张越脱线,他脑袋里忽然浮现出陈雯雯在联欢晚会上唱的这首儿歌,柔软而沁着凉意的歌声在空气中精灵般飞舞,而他……见鬼!完全不对!记忆似乎出了点错,他在一个会哄的、圣堂般的巨大空间里听舞台上白衣的陈雯雯唱歌,整排整排深红色座椅都空着,除了他的听众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路鸣泽!

    该死,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仕兰中学再怎么阔绰,也没有那么牛的剧院,记忆中每年的联欢晚会都是人头攒动,热闹得跟茶馆儿似的,哪容他大老爷似的独自听曲儿?

    可那记忆……清晰的就像是个烙印。

    “昂热是很烦人的人啊,有他在不好太嚣张,这次生意做不成了。就算免费奉送一个提示吧,”记忆中的路鸣泽扭头喂喂一笑,“最好的时候,是在你们爬上最高点的时候。”

    “我很喜欢听她唱歌,”这小子望着舞台上的陈雯雯,用一种历尽前翻的淡然叹了口气,“有些时候觉得,为了这种歌声放弃宿命什么的……也不是不能考虑。”

    啊黄啊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路明非不由自主的地哼唱这首歌,完全不理解路鸣泽的提示是什么。

    “你……你说什么?“昂热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瞪着路明非。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师太,一群人头脑风暴,哼小曲的那个就该拉出去拿羽毛挠脚板心。

    “我说……啊校啊校长不要笑,等我们爬去就挂掉了……”路明非望着高出的轨道断口,打了个寒战。

    “不……你说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昂热着魔一般的哼唱那首儿歌,忽然大声会所,”这台过山车有鳍状的磁制动器!“

    路明非傻眼了,“你是说可以刹车么?拜托校长你说点靠谱的事,现在刹车能干生么?我们不是在你的玛莎拉蒂上,我们在一台悬空的过山车上!刹车停在半空中?”

    “当然不会悬停在半空,鳍状磁制动器是”等级过山车“特有的装备,世界上只有3台过山车装备了这个系统,过山车本身是没有动力的,靠电磁加速活的初速度之后沿着轨道升高,动能转化为势能……”

    “现在不是高中物理课的时间啊校长!”

    “听我说完,”昂热神色郑重,语速几块,“中庭之桥的轨道基本是一个左右对称的圆弧,过山车在电磁轨道中获得的动能恰好足够它经过轨道的最高点,那时候它的动能降到最低,势能升到最高,速度也是最慢。经过最高点之后它进入下降轨道,势能转化为动能,速度再次升高,最后电磁减速隧道会吸收动能,令它逐步减速。”

    “但我们已经没有下降轨道了…….我们经过最高点之后……会变成飞翔在……不,是从天空里直坠下去的铁龙!”

    “对,所以我们需要鳍状磁制动器!他的作用是,在过山车即将通过轨道最高点的时候,做一次小小的制动,这样过山车的动能就不够它通过最高点了,他的速度降低到零之后,沿着上升轨道逆行,滑落返回到加速隧道。而游客们往往不知道这个特殊设计,认为是过山车鼓掌,会及其惊恐的尖叫,等他们尖叫完,才发现过山车已经平安地返回加速隧道。这是游乐园和大家开的一个大玩笑,有人经历之后觉得死而复活,痛哭流涕的信教了。”

    “鳍状磁制动器的作用是让我们信教?”路明非脑子里乱哄哄地,没反应过来,“信教只能拯救灵魂……我们现在已经要放弃自己的肉体了么?”

    “不,”楚子航低声说,“鳍状磁制动器的作用是让我们返回加速隧道,这样我们就不需要下降轨道了。”

    “对,但是鳍状磁制动器的刹车效果并不大,它只能在速度降低到接近零的时候令过山车停下。”昂热说,“我刚才一直在想怎么让过山车停住,但是它的速度太快了,明非那首歌让我忽然明白了,这列过山车本身就是可以刹住的,只要我们在爬到至高点的时候触发鳍状磁制动器!”

    “必须在准确的时间触发……过山车即将通过最高点的瞬间,”楚子航说,“现实时间大概是一秒,在‘时间零’的领域里,我们能有大概50秒。”

    “足够了,怎么发动鳍状磁制动器?”夏弥大声问。

    “我不知道。”昂热说,“机械设计不是我的专业。”

    “那讲屁啊!”路明非说,”我们知道有个救命的玩意儿,但是不知道怎么发动它?”

    “我对机械设计没有研究,但无论如何,触发鳍状磁制动器要给一个信号到过山车,楚子航,你修过‘炼金机械’的课目,如果你是设计师,你怎么给一架在空中的过山车信号?”

    楚子航只思考了半秒,“从轨道给它一个高压电流。”

    “准确!就像在实验室里控制一辆钢轨上的小车,最方便的就是通过轨道传递信号。”昂热击掌。

    “别逗了,怎么可能是高压电?”路明非说,“高压电一上来,乘客不给烧成炭了?你们以为电烤鸡?”

    “这是只需要高中物理知识就能解决的问题,一只停在高压裸电线上的鸟儿不会被电死,因为它双脚之间的电压差很小,而我们现在就是空中的小鸟,轨道是高压线。”夏弥说。

    对,所以我们要在那个瞬间在轨道上加一个高电压。”昂热说。

    “去哪里找高电压?”路明非刚觉得有点希望又傻眼了,“我们现在在空中!去哪里找高电压?你不要说让我蹬个自行车人肉发电什么的,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踩不出几伏电压。”

    “高压线。”楚子航瞳孔里一丝丝的金色骤然发亮,像是碎裂的金色宝石。

    2.通电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电工……师兄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是那种冬天脱羊毛衫都会起静电把自己电得嗷嗷叫的,我觉得我要是当电工只有死路一条……”路明非絮絮叨叨地说着,用一柄最普通不过的瑞士军刀,把一根黑色高压电线外面的胶皮剥掉。

    “这就是火线,钢轨是我们的零线。”楚子航就在他身边。

    他们获得这根高压线的方法匪夷所思,“中庭之蛇”在上升中穿过一面铝合金的墙壁,墙壁上有个空洞,空洞周围是一圈刺眼的红灯。游客在穿越空洞的瞬间因为高速会觉得空洞远比实际尺寸小,自己会在铝合金墙壁上撞碎,于是低头闪避。而事实上即使姚明的身高也可以安然通过,只是个吓人的玩意儿。楚子航用随身的“村雨”劈开铝合金外壁,从里面抠出来这根高压线,它和控制过山车的高压线同源,用于给那些红灯供电。

    在他们作业的时候,整个轨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着,扭曲的轨道撞在铝合金墙壁上,受力扭曲的墙壁上,两颗用于固定装饰板的螺钉飞射出来,它们慢悠悠地擦着路明非的耳边飞过,带着漫长的裂音,把对面的六旗游乐园黄铜标志打得粉碎。路明非这才意识到在真实世界里,那两个东西飞得就像子弹般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获得了这根高压线的同时,过山车还不断地上升,好在在‘时间零’的领域内,它的速度被减到比步行还慢,这让路明非豁出吃奶的劲儿能攀着两道钢轨间的支架追上去。这还得拜上学期的体能课所赐。

    夏弥整个身体悬在车外,只靠扳着车尾保持平衡,楚子航用尽全力把路明非推上了过山车,自己也跃身而上。

    电工作业消耗了他们大约100秒时间,只剩下50秒左右了,昂热坐在前排没有动。他低着头,双臂抱胸,仿佛在沉思,插在西装扣眼里的那朵深红玫瑰以放慢了几十倍的速度在风中摇曳破碎飞散。路明非知道这不是老家伙刻意摆出来的拉风造型,因为你只要绕到正前方,就会发现他的鼻血和玫瑰一样红的惊心动魄。

    “时间零”的效果被放大到极致,也像是汲水似的疯狂抽取昂热的精神,每个脑细胞都在被压榨,言灵之力枯竭的开始只是精神疲倦,到肉体也开始支撑不住的时候,按照武侠小说的说法差不多快到人死灯灭的地步了,老家伙真的豁出了全力。

    “校长你在飚血哦。”路明非手欠地给昂热擦了擦。

    “你此刻还能那么脱线,校长就差飚泪了……”夏弥吐吐舌头。

    “如果你们回头看一眼,大概就开不出玩笑了…。”昂热低声说。

    路明非扭头看向身后,默默地打了个寒战。那么多张扭曲的脸摆在一起,每一对瞳孔中都透着末日降临前的绝望,张大的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却被“时间零”的效果拉成小提琴的长音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在极度惊恐下,脸上地每跟线条都能那么肆意的扭动,每一张脸都狰狞可怕,即便是上车前路明非多瞄了两眼的那个看起来是乌克兰裔的美少女的脸,也皱缩如一个将死的老妇。

    就像在地狱里面受尽苦难的灵魂。

    “天呐。”夏弥低声说。

    “集中精神,剩下3的时间不多,必须在过山车经过最高点之前对它进行刹车,还要留下大约10米的刹车距离,如果刹得太早我们的速度太快,鳍状磁制动器可能锁死,我们就会悬在空中,如果太慢,我们经过最高点,就会进入下降轨道,而下降轨道已经不存在。”昂热低声说,“我没法帮你们了,我随时可能失去意识。”

    “知道了。”楚子航望着前方,半截弧形轨道已经触及地面,地面上的人以极慢的速度四面逃散。轨道插进一座大马戏打棚,溅起的尘墙让人想到原子弹爆炸3的瞬间。

    “最后一条提醒,接电的时候,绝对不能双脚站在两根轨道上,那样你就是完整的回路,高压电流会通过你的身体。”

    楚子航缓缓点头,“夏弥,你负责照顾校长。记住,扣好安全锁,,一旦‘时间零’解除,你就不再有高速行动的能力,会被惯性摔出去。路明非,你负责接电,你在车尾的位置,我会给你通电的信号。”

    “为什么是我接电啊?”路明非没想到天降大任于衰人,不能不跟师兄客气一下,“师兄你沉毅稳健,看起来就是要去接电的好汉。…”

    “我在车头判定距离,时机更重要。”楚子航看了一眼路明非,“接电没什么难的,把剥出来的线头按在钢轨上就可以。而且……”他顿了顿,“这样你会是最后一个死的……”

    “太仁义了吧?”路明非有点傻眼。

    “因为你是‘S’级。”楚子航面无表情。

    被那半截钢轨溅起的尘墙正迅速上升,轨道从中断裂,一段段的碎片飞溅,像是在人类灭亡的最后瞬间的纪录片,还是慢进。

    路明非挂在车尾,手握那根不知多少伏特的高压线,不过路明非相信一旦它接通,一头大象都能电死,显而易见,这是根直流电线,而且威力强劲,路明非全身都是高密度的电荷,全部头发竖立,好似烫了个头。他望着车头,等待楚子航给他的信号,楚子航把昂热和夏弥转到了第二排,自己独自坐在第一排。

    车头距最高点越来越近,路明非手里汗津津的。

    楚子航高举了手……这时候路明非忽然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下雨了?”

    怎么可能下雨呢?刚才还是晴天朗日的,在现实世界里,顶多只是十秒钟过去了。他低头,忽然明白飘在身边的水沫是从何而来了,“中庭之蛇”的正下方是个喷射高度足以达到轨道最高点的高压喷泉,水管就从那个帐篷下经过,断裂的钢轨刺穿了水管,高压水流刺破了还在缓缓上浮的尘墙,以惊人的高速直射上来了。

    “不不不……不会漏电吧?”路明非的物理知识完全不够用了,乱七八糟的想。

    楚子航感觉到整个人都凉透了,对面而来的,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那辆迈巴赫,那辆如今只存在于他记忆里的迈巴赫,正沿着钢轨向他们驶来,车身残破,千疮百孔,而发动机发出震耳的轰鸣,雨刷器疯狂地摆动,扫去一层层的雨水,车里不是那个男人的脸,车里是满满的,没有脸的黑色人影!就像是在一具金属的棺材里塞满了灵魂,塞成一个沙丁鱼罐头!

    黑影发出嘶哑而尖锐的声音,不知他们在赞美抑或是在惊叫。楚子航几乎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他不敢看,仿佛看一眼,都会被那些黑影拉回记忆的深渊里去。他想逃走,那么多年之后,他还是不得不面对自己心底对这些东西的恐惧。

    这时候他听到被拉长了数十倍的哭声慢慢地撕裂了空气。他猛地扭过头,看见那个满脸扭曲丑恶如鬼的父亲正缓缓地,把同样小脸扭曲涕泪横流的男孩紧紧地抱入怀里,他的背脊蜷缩成一个弓形,缓慢地把孩子笼罩起来,双臂在孩子左右支撑起脆弱的支架。一切都那么的慢,让他可以把每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包括父亲的眼神。是的,这个男人已经绝望了,在他的时间进程里,距离死亡只剩不到一秒钟时间。在差不多200米的高空,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一无所有,他做了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拥抱。用他那些由不多的钙质组成的躯干把他的儿子包裹起来,一会儿他们被撞碎的时候,这个屏障不知道能否撑0.001秒。

    楚子航呆呆地看着,这一眼无比漫长。

    他忽然解开了安全锁,跃出了过山车,向着前面的钢轨奔去,他们已经接近顶端,这是平缓的一段。他狂奔着,如同愤怒的犀牛。

    “啊勒?”路明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他看到的是一截钢骨支架因为巨大的扭力崩溃了,被弹了上来,正面砸向过山车。

    楚子航失心疯了么?这时候他冲向钢骨支架?他以为自己是超人啊?那就东西怎么也有一吨重量!

    楚子航站在轨道的最高处,伸出双手,随着高亢的吟诵,他全身的皮肤开始变成诡异的青灰色,密集的鳞片刺透皮肤鲜血淋漓地生长,瞳光如烈焰!

    【言灵?君焰】!

    但是路明非从不知道什么言灵释放的时候会全身长鳞,而且这双手的架势,好似如来神掌……这师兄好歹耍个太极四两拨千斤嘛!面对一吨重的玩意儿,怎么摆出少林派至刚至阳的掌法来了?

    “通电!”楚子航大吼。

    路明非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明白了楚子航的一切用意。他只能瞬间阻挡那截钢骨支架,无论路明非是不是通电,他生还的机会都不大。而过山车就要通过最高点,他们剩下的时间只是一弹指。

    太勇敢了吧?简直就是勇敢得很**啊!为什么这么勇敢呢?显得我那么废物……路明非的眼泪涌了出来,把线头甩向钢轨。

    楚子航无声地笑了,君焰的领域里,温度已经升高到极限,没有耀眼的光,这种极高温度的气流反而带着诡异的淡淡黑色。迈巴赫已经到他们面前了,过山车从背后逼近,他要争取一瞬间,他可以的……他已经爆了血,他现在……所向无敌!

    迈巴赫撞入楚子航的领域,可怕的言灵之力瞬间就把钢铁的车身溶解,黄金色的钢水从楚子航身体两边流淌过去,火焰爆开,世界一片灿烂,那些没有脸的黑影仰天哭嚎。楚子航振开双臂,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攻击了,极热的空气爆炸开来,强行把融化的铁流吹散!

    他麻木了,不知道是因为用尽了力量,还是因为高压电流已经经过了身体,满眼都是光,身体散发出浓烈的焦糊味,他浮起于空中,拉动嘴角,想要做最后的微笑。

    他不想去看结局,他已经尽了全力,结局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要死了,这是他最后的神经电流。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被电流震飞出去的楚子航,那个身材修长的学长此刻在空中浮动如一片枯叶……楚子航要死了吗?

    喂,别这样好不好?早知道就跟路鸣泽做个交易了,顶多我损失1/4咯,就当谢你在陈雯雯面前帮我捡面子……可别这样死了啊,我的朋友…【哦,朋友!!多么有爱的词!——法月】…不多的……不多的。

    鳍状磁制动器发动,摩擦着钢轨发出刺耳的长鸣,同一瞬间,一个白色的人影跃出了过山车。夏弥,她沿着钢轨奔向那团耀眼的烈火,纤瘦的背影没入其中。

    路明非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时间忽然恢复了正常,昂热终于昏了过去。过山车艰难地停在最高点,而后开始回落,十几秒钟后,路明非双臂悬在车尾的栏杆上,回到了加速隧道。他在黑暗里紧握着栏杆蹲了很久,就像是蹲茅坑儿,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大哭一场。

    3.大地与山之王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一楼,林立的书架中摆着一张巨大的橡木会议桌,桌旁满是人,多到后排不得不站着列席的地步。

    卡塞尔学院半数以上的教授出席了这次会议,某些苍老的面孔从未曾出现在校园里,惨白的像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每个人左手小指上都佩戴着古银色的戒指,戒面花纹是“半朽的世界树”,卡塞尔学院的校徽。

    古德里安也获得了列席的机会,却被挤在角落里。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那些没有表情的老脸,自卑的捏捏自己空荡荡的小指,又激动得满脸涨红。古银色戒指正是“终生教授”专属荣誉,在卡塞尔学员成为正职教授后连续三十年履行教职堪称教育楷模的教授便能在“教授”头衔前增加“终生”二字。而古德里安至今还是个助理教授。

    “天呐!那是道格?琼斯,曼哈顿计划的核心专家!是核物理学史上的里程碑人物!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古德里安用胳膊肘捅旁边的曼施坦因。

    “还有让?格鲁斯,我的天!真的是他么?是他让美国领先苏联登上了月球!而他拒绝了诺贝尔奖!”

    “我快要昏倒了!扶我一把,那是号称‘数学界的所罗门王’的布莱尔?比纳特!如果媒体知道他还活着的话……全世界都会轰动的!他是数学领域爱因斯坦般的男人!为人类打开了虚数王国的门!如果没有他,人类对数学的理解至少缺失一半!”古德里安努力压低声音,但声音在颤抖。

    “别像乡下人进城似的!”曼施坦因不得不低声训斥他,“不!你现在就像面对ladygaga的追星少女!”

    “可是在他们面前我连追星少女的级别都不够啊!我就是为了他们加入卡塞尔学院的!为了能和这些伟大的天才一起站在科学的神圣殿堂里!”古德里安认真地说,“我知道他们都是卡塞尔学院的终生教授,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都还活着!”

    “作为混血种,活的比普通人类长是很自然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学院从上世纪初就引入混血种的顶尖科学家作为各系的主任,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各系的系主任很多从来没露过面?我猜道格?琼斯是物理系主任,让?格鲁斯可能是精密机械系主任,所罗门先生必然是数学系主任,他们都集中于各自的研究,不再带学生,连走出实验室的时间都舍不得,只求在临死前能多逼近真理的国度几步。看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科学界的天才?不,是科学界的疯子!”曼施坦因对围桌而坐的枯槁老人们撇了撇嘴,“你想跟他们一样?”

    “倒是不想……”古德里安挠头。

    “这还像句话。所谓科学史上的天才,都是人类献给科学的祭品,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研究了,甚至谈不上拥有人生,如果可能的话让他们四肢退化只剩下个大脑思考他们估计也愿意……”

    曼施坦因对于这个学术狂老友还保有一丝理智表示嘉赏。虽然从小就认识,还都毕业于哈佛,但是曼施坦因走的路跟古德里安丝毫不同,他一直是积极的社团活动家,并且在商学院和法学院辅修,在他青春年少不秃头的时候,他是哈佛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而那时的古德里安是条灰头土脸的学术狗,永远钻在实验室和图书管里,梦想着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很多年后两人的级别很能说明问题,虽然曼施坦因的毕业论文都是古德里安帮写的,但如今曼施坦因已经是卡塞尔学院政治教授还兼风纪委员会的主任,古德里安还在为“教授”的头衔努力。曼施坦因总想找个好机会教导一下老友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虽然古德里安的人生道路大概已经过去一半了……

    “我哪里配合他们一样?”古德里安像个面对偶像春心大动的少女般羞怯,“只求能为奔向真理的疯子们端茶倒水……”

    曼施坦因默默的抚额,不知怎么才能描述心中那种无力的感觉。就像……亿万富翁向儿子展示自己毕生辛劳建设的企业帝国,全球数十万员工如同精密机械上的零件高效的协作,每时每刻都创造巨大的财富。富翁动情地说,儿子,这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统治它?儿子星星眼说,我的目标是成为梵高那样的伟大艺术家!

    “肃静。”昂热扣了扣面前的铜铃。

    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识趣的闭上了嘴,事实上从会议开始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在嘀嘀咕咕,绝大多数与会者都是死了爹妈般的肃穆,而那些隐居在学术巅峰上的“终生教授”面无表情……就像是已经死掉的爹妈。

    “什么级别的龙族能够做到?”昂热环视四周,打破了沉寂。

    “确认是龙族所为么?”物理系主任道格?琼斯斟酌着词句。他佝偻着背,老化的脊柱几乎要弯成一个圈,消瘦的身体上不合适季节地罩着一件厚重的黑呢外衣,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看起来一口气接不上就要死。

    “对比这两张照片,被毁的火车站和被毁的过山车,都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整个金属结构崩溃,巨大的剪应力流在一瞬间从内部摧毁了金属件。”昂热把两张高精度的黑白照片并排放在桌面上,扭曲的铝梁和钢轨有种异常狰狞的美感,像是被剥去皮肉拧转的蛇骨似的,纠结着,“我们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机械专家,他们跟力学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设计过能抗九级地震的建筑,至今还屹立在世界各地,但是他们中没有任何人能解释这种应力。”昂热瞥了一眼会议桌左边白发苍苍的老人,“格鲁斯,说说你的分析结果。”

    “没有结果,从力学上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现象。一股莫名其妙的巨大扭力被施加在金属结构上,随之产生的剪应力形成剪应力流。在座的未必都研究力学,简单地说,巨大的力量像水一样在金属件内部流动,在脆弱和细窄的地方力量密度极高,这些原本坚不可摧的金属件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就解体了。‘中庭之蛇’是世界上仅有的三座等级过山车之一,为了确保游客的安全,在设计时应该使用一英寸钢材的地方都放大到五英寸,即使是一架F-22战斗机正对着撞上去也未必能毁掉它的钢结构,但是这股扭力施加的太精确了,剪应力的作用被放大到极致。”让?格鲁斯侃侃而谈,在终生教授里他还算个衣着体面的,黑色的马甲上挂着怀表的金链,一头花白的头发用头油打理好之后往后梳,像个走复古风的艺术家,大概在勇攀科学高峰之余也曾是个风流人物。

    “就是说关键在于那个扭力?只要有扭力,就会有应力,为什么说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现象?”施耐德问,作为执行部的负责人,他有坐在桌边的权力。

    “在阿波罗登月计划中,我们的目标是设计一架能在地球以外着陆的航天器……”格鲁斯慢悠悠地说。

    布莱尔?比特纳皱眉摇头,“格鲁斯,不要长篇大论讲你的辉煌历史,告诉他们那该死的应力是怎么回事?”这位数学界所罗门王显然不是浪得虚名,双手柱着一根象牙装饰的黑色手杖,坐在那里挺直了后背,满头狮子般的怒气,倒像是个准备剖腹的日本武士,满脸王霸之气。

    “好吧,总之一切设计的核心都是美学和力学,而美学又源于力学,力学伟大的美感是因为……”

    “再简洁些!”比特纳重重地顿着拐杖。

    “鬼魂般的应力。”格鲁斯这次只说了六个字。

    终生教授显然也有高下区别,格鲁斯这个老朽花花公子对所罗门王怀着敬畏,撑起半个人类数学王国的强者果然不是吃干饭的。

    “鬼魂般的应力?”教授们面面相觑,虽然出自学界顶尖高手的嘴里,但是描述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已经为‘中庭之蛇’在崩塌那几秒钟里内部的应力分布做了一个模型,并且让诺玛把它变成了图片。”比纳特低声说着,伸手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台笔记本,这个看外形是从1940年穿越而来的老家伙摸出那么潮的一件东西多少让人有些不太适应,但是比纳特熟练的接上了数据线,昂热背后的书架左右移开,露出了挂在墙上的投影屏幕。比纳特的笔记本桌面显示在屏幕上。

    “哦……看起来是个游戏高手……”古德里安低声说。比纳特的桌面上凌乱的扔着无数快捷方式,除掉那些外行人根本不明白的专业软件,主要是“星际争霸”、“魔兽争霸”、和“反恐精英”……

    比纳特大概是听到了,不怒自威的脸抽动了一下,迅速调出一张超大尺寸的图片,把桌面遮住了。黑底上墨绿色的线条勾勒出‘中庭之蛇’的钢骨结构,钢骨结构内部,一根根红色的虚线,首尾相连成环形。

    “这些红色的虚线就是格鲁斯所说的剪应力,你们可以想象它们使看不见的力量之水在钢结构里循环。”比纳特用鼠标沿着红色的线框转动。“虚线越密的地方,剪应力就越大,这被称作‘应力集中’,应力集中到达一定程度,金属内部的晶体结构就会崩坏。”

    “比纳特先生,作为一名龙族谱系学的研究者,我不太理解,”古德里安像个学生似地举手,“既然剪应力是那么糟糕的东西,难道设计的时候设计师没有考虑到么?”

    “很好的问题,过山车的设计师是优秀的力学专家,他们当然会考虑所有影响安全的因素,过山车在钢轨上高速运动,应力和剪应力无时无刻不再撼动金属骨架,你们可以想象过山车每一轮运转中,都有各种各样的应力存在于钢轨内部,这些看不见的力量之水并不像我在图上画的那么均匀,而是极端复杂,就像是混乱的川流。但是设计师仍然相信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应力不会大到令钢轨崩塌的程度。”比纳特看了一眼格鲁斯,“但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极特殊的状况……就是你的专业领域了。”

    格鲁斯清了清嗓子,“极特殊的状况,就是刚才比纳特博士提到的‘应力集中’,因为金属内部缺陷导致的应力集中。诸位或多或少了解炼金术,炼金术最基本的原则就是炼去金属中的一切杂质,得到再生的金属。再生金属的强度极高是因为它的内部缺陷极少,跟没有炼制过的金属相比,完全是两种材料。人类也能制造内部缺陷极少的材料,比如某些纳米材料,NASA的科学家们甚至试图用纳米材料搭建一条通往太空的电梯直接升到大气层外。你们可以想象这样的设备需要强度极高的支撑材料,巴/黎的埃菲尔铁塔有多高?它的塔基金属件的尺寸是多少?如果通往太空的电梯是由金属构造的,那么塔基也许得有整个纽/约/城那么粗,而如果用没有缺陷的纳米材料,这架电梯可以象是普通电梯那么精巧……”格鲁斯的眼睛里精光XX,非常神醉。

    “从你伟大的外太空幻想里回到应力集中上来!”比纳特不能忍了。

    “好吧好吧……金属的内部缺陷就像是看不见的弱点,假设外力施加得非常巧妙,恰恰令剪应力在缺陷处异常集中,就会产生极其糟糕的后果,发生卷曲、撕裂和中断,而且会产生连锁效应,”格鲁斯环顾四周,“你们有谁了解东方的古拳法?”

    无人回答,学界天才的思维如此飘逸,从外太空瞬间回到金属内部又上溯到东方古拳法,教授们都有飘在云端脚不着地的感觉。

    格鲁斯很满意于这种反应,这恰恰说明他在力学上的研究超迈绝俗,“古代的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擅长拳法,传说他们能以拳头击碎坚硬的物体,比如说巨大的岩石。按照通常的理解,这绝不可能,拳头由水、蛋白质、和骨骼中少量的钙组成。脆弱的指骨轻轻一掰就会断开,而打碎不那么坚硬的砂岩也需要硬质合金的钻机。但是研究说明这种古拳法确实存在过,关键在于击打的位置和用力的技巧,必须用精巧的力击打在最脆弱的地方,中/国人把那个位置称为‘眼’或者‘穴’,岩石有岩石之眼,钢铁也有钢铁之眼,把力量像流水一样从眼里灌注进去,引发目标内部的应力,应力集中的结果是整个目标粉碎,甚至瞬间化为粉末。这就是力学上的奇迹。”格鲁斯侃侃而谈。

    “就是说如果我们知道这座楼的眼在哪里。我们对准它打一拳整个楼就会塌掉?”曼施坦因觉得不可思议。

    “没那么简单,首先是找到眼,其次是用力的方式,差一点都不行。这套技术其实非常复杂,匪夷所思。今天古拳法已经失传,我们无从知道古代东方人怎么掌握这套技术的,按照我们的一贯的思维,我们猜测这是来自龙族的技术遗产。”

    “‘眼’的存在就是因为金属内部的瑕疵吧?但钢轨是在精密加工的条件下冷锻成型的,内部缺陷远比天然沉积生成的岩石少,强度和韧度也都更高。”施耐德说,“也就是说,找到过山车的‘眼’并且施力摧毁它,要比对付岩石难上千倍万倍。”

    “总之,一个精准的力被施加在过山车的‘眼’上,要么是个巧合……”昂热开始做总结。“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格鲁斯说。“要么,”昂热接着说,“我们没有现身的对手是个力大无穷且拳法及其精准的神秘拳师,他对于力量的控制达到了极致,他甚至可以一击毁掉国会大厦或者五角大楼,他是力量的主宰!”“大地与山之王,”比特纳低声说,“在四大君主中,他是大地的主宰,背负着整个世界。他掌握的元素是‘土’,象征着无所不在的,无以伦比的力量。”会议室里陷入了死寂,那个太古时代开始流传的尊号震住了所有人。尽管他们早已从古籍中了解了这位龙王的存在,但那是在文字中,关于他的一切无论多么令人惊悚也只不过像纸一样薄,不会令人觉得危险。而当这位血统纯正地位尊崇的龙王以一个“东方老拳师”般的搞笑形象浮现在所有人心头时,他们却都笑不出来,仿佛有巨大的黑影投射在他们身上,山一样沉重。

    “他苏醒了?”道格.琼斯叹了口气。

    “没有苏醒的话,在卵中出拳?这和苏醒又有什么区别?”昂热苦笑。

    “如果他已经苏醒为什么没有直接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以他的‘力’的掌控,我们中没有任何人能抵抗,我们只能任他宰割。”

    “不知道,”昂热耸耸肩,“大地与山之王在诸王中很特殊,他前一次苏醒,身份是‘匈人’的王阿提拉,他几乎曾席卷整个欧洲。但是作为四大君主之一,他能做到的应该远不止这些,四大君主中的每一个人,都该能毁灭世界。而他居然在罗马城下被当时的秘党击败,有忽然暴卒。”

    “你是说他可能比四大君主中其他的诸王要弱小一些,或者他对人类有同情心,所以没有竭尽全力?”

    “没人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埋葬在历史中了,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昂热端起面前的锡兰红茶一饮而尽,“他是龙王,一定是我们的敌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把我们中的每一个人碾成尘埃!”

    沉默了很久,终生教授们纷纷直起身,以庄严肃穆的声音同说,“是的。”“从现在开始,执行部在全球范围内的专员都要活跃起来,搜寻一切龙族活动的痕迹,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条已经苏醒的龙,而他的父亲,是伟大的黑王尼德霍格!”昂热缓缓起身,“通知所有校董,新一季的战争开幕了。”芝加哥,隐藏在商业区的一栋顶层公寓的二楼上,一间阳光厅里摆着一张斯诺克台球桌,球已经开过,五颜六色的球散落在球台上不同角落,混血种的领袖“快手汉高”扛着一根不比他短多少的台球杆围着球桌转圈。龙族基因令他可以活很多年,但遗憾的是影响所有老人的钙流失还是困扰着他,补钙也没用,这些年他越来越矮。拍卖师急匆匆地登上二楼,“准确消息,卡塞尔学院所有分支机构今天开始动员,这次猎杀的对象是大地与山之王。这次猎杀远比猎杀青铜与火之王艰难因为龙王可能已经苏醒。”

    ……重了“准确的消息?”肯德基先生传来的消息?”汉高似乎并不太意外,耸了耸肩,眼睛还是在那些球上打转。自从上次那家伙头上罩着肯德基的外卖纸袋出现,他就改口称其为肯德基先生了,虽然有点取笑的意思……不过委实说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那个神经脱线的家伙,未必比交给肯德基先生来得可靠。“是的。”拍卖师微微躬身。“猎杀一位已经苏醒的龙王?这件事在历史上只有过一次,也是大地与山之王,那一次他以匈人之王阿提拉的身份出现。”汉高摇头,“但那一代的秘党也是有史以来最强的,他们中甚至有一位教皇,昂热认为他可以和那一代相比?他们如何认定大地与山之王苏醒的?”“是根据力学分析的结果,他们又让格鲁斯和布莱尔比特纳,参加过阿波罗计划的力学专家和数学界的所罗门王,他们推导出的结果是,两起事件中都存在‘鬼魂般的应力’,这种被精密控制的应力不可能是自然现象或者人类作为,只能是某种言灵,而且是极其高阶,应该是四大君主级别才能驱使的言灵。”拍卖师说,“而掌握纯粹力量的君主,是大地与山之王。”

    “六旗游乐园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有预感是龙王苏醒,但不敢肯定,现在我只能相信了。自从他们建立学院之后,技术上的积累远超过我们了,什么时候我们也应该建立一所大学。”汉高眯起一只眼睛瞄着球路,用球杆指了指贴在墙上的传真件,明天才会上市的《芝加哥邮报》,头条新闻《六旗:“中庭之蛇”的断脊》。汉高总是提前看到明天的报纸,因为这份报纸根本就在他的旗下。

    “六旗游乐园是第二起,第一起是发生在中国,卡塞尔学院失去了一名专员,一座新建成的火车站被毁。连续两次的意外事件就是人为了,所以他们认定是龙族。”“你不觉得这连续两起事件放在一起看很有趣么?”“有趣?”拍卖师皱眉不解。“龙可不是什么只擅长蛮力的粗蠢爬行类,他们是智慧生命,而且远比我们聪明。大地与山之王从沉睡中苏醒,却只是暗杀般地发动了两次袭击,说明他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要使用这种高阶言灵很不容易。每一次龙类从沉睡中苏醒后都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秘党就是趁青铜与火之王最脆弱的时候猎杀了他,如果是极盛的龙王发动‘言灵·烛龙’,长江都会被烧得沸腾。”汉高用球杆比划着走球的路线,“合理的解释是,尊贵的‘大地与山之王’刚刚苏醒不久。”“是的。”“如果你是他,会把目前不多的力量用在哪里呢?”“杀死昂热,秘党对于龙类而言是最大的敌人。”“说的好,如果是我我也会优先对付秘党,所以他在六旗过山车游乐园偷袭昂热。但是很奇怪,”汉高扫了拍卖师一眼,“昂热居然不是他的第一目标,他第一次发动攻击是在中国,攻击了一名卡塞尔学院的专员,难道这名专员比昂热还重要?他给龙族的威胁比昂热给龙族的威胁还大?”拍卖师一愣,“不不可能吧?在秘党中如果还有谁能和昂热相比?只有守夜人。”“对,那名专员不是昂热也不是守夜人,那么他不重要。龙王为什么要杀死一个不重要的人呢?只是练习一下许久不用的言灵?”汉高笑笑,“人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他携带的东西,那些资料,龙王意识到不能让卡塞尔学院获得这些资料。”“但我们已经无法获得这些资料了,肯德基先生也做不到,据了解这些资料被直接送往卡塞尔校董会。”“那样不也很好么/?秘党既然要这份资料,一定是这份资料里有他们想了解的东西,他们会把秘密挖出来,我们等着就好了。”汉高说的轻松,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开始架杆。“可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们,从昂热的态度来看,秘党对我们没什么好印象,跟几十年前一样。”

    “你说我能不能一杆尽收尽台面上全部的球?”汉高微调球路,瞳孔中金色的微光慢慢凝聚。拍卖师只是顺从汉高的意思,低头思考球路。他也是个斯诺克高手,混血种生来就有动作精度高肌肉有力的优势,稍加训练去竞争世界冠军并不困难。但是一杆收尽台面上的球难度毕竟太大,即使是顶级大师也得靠点运气,而汉高的白球位置又很糟糕,一小堆聚在一起的红球挡住了白球的路,用斯诺克的术语来说,对方给他做了个“斯诺克”,是个障碍球。“能收一粒红球就不错了。”拍卖师说。“这一局在这里已经放了四天了,四天里我一直在想,我的目的是一杆收尽全部的球,如果只收一粒红球,我这么多天的思考不都白费了么?汉高舔了舔嘴唇。他短促有力地推杆,以一个绝对诡异的角度往下扎,下方受力的白球剧烈旋转着跳跃起来,向着那小堆红球的中央砸落。红球四散,白球带着旋转在四边连续回弹,连续碰撞,所有的球都运动起来,不同颜色的球扫出不同颜色的轨道,在墨绿色的台面上纵横交错。拍卖师看呆了,这一刻台面上的所有球好像都活了过来,像是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互不干扰地执行各自的工作,每一次碰撞都是有意义的,每一分速度都是被精准的传递,推动每个球去往各自的袋里。直到最后那枚黑“8”落袋,拍卖师都没从这奇迹般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球台正中央高速旋转地白球。一杆收尽,就想汉高说的那样。“等你慢慢变老了,你就会明白——想得要慢,做得要快,在你没有看清球路之前多绕着球桌转转,想明白之后,只要漂亮的一杆,你就收走全台。”汉高把球杆放回架子上,拍了拍手,“想好之前,等待就可以了。”

    楚子航换换地睁开眼睛,早晨的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照在他脸上,所见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上铺满一层温暖的光色。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他不信神,自然也不信天堂,但是凑到他面前的那张脸素净美好,没有意思瑕疵,就像是天使低头亲吻罪人的额头。他努力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那张脸。

    “师兄你才醒就要耍流氓么?”在楚子航救护把脸贴上去的时候,对方慢悠悠地说。

    “夏弥?”楚子航愣住了,迎面吹来的,是夏弥喷出的带着不知名香水味的呼吸。

    “对,不是天使姐姐,是是没,因为你没死。”夏弥好像他肚里的蛔虫似的,一下子揭出他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念头。

    “没死?”楚子航有点茫然,试着活动四肢,出来无处不在的酸疼以外,似乎所有的骨骼都完好无损。这一切显得太不可思议,他失去意识的瞬间,是在轨道最高处,以他的身体强度,即使暴血也不至于下落200米毫发无伤,再怎么强化血统,骨骼还是人类碳酸钙为质的骨骼。

    “身上痛?那是因为电流通过你的身体麻痹了肌肉,养一养就会好,那么大的电量如果穿过心脏就没那么好运了。”夏弥把他按回病床上,“我们已经回到卡塞尔学院了,你昏迷了十天,只靠输葡萄糖活着,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啊?”

    “为什么我没死?”楚子航问。

    “很好奇似的,”夏弥翻翻白眼,拜托师兄,你是死里逃生诶,能不能不要那么面瘫,不要那么十万个为什么,露出点开心的表情嘛!“

    楚子航拉动嘴角,无声地笑笑。

    “真是看着就没劲的笑,“夏弥撇嘴,”你没死是因为师妹我勇毅绝伦,冲上去把你抱住了啊!“

    “抱住?”楚子航的脑子很混乱。有这么回事儿么?好像是有的,但不记得何时何地,只是在醒来之前那个很长很长的梦里,身边似乎总缠绕着淡淡的香水气味,和夏弥用的一模一样。

    “靠我的言灵咯,我的言灵是‘风暴之眼’。”夏弥说。

    楚子航沉思了很久,点了点头,“难怪你在过山车上一点都不害怕,其实你是有绝对的把我不是的,对么?”

    言灵?风暴之眼,序列号74,相当高阶,在领域内以释放者为中心,控制空气流动形成漩涡,可怕的风速会引发类似飞行的效果,只是飞行的方向无法控制,用于作战,更多是‘吹飞’敌人,领域内的一切都被迅速清空,没有“无尘之地‘那么强的防御,但是甚至可以用于进攻。

    “不一定,靠着风暴之眼改变下坠轨迹是一定能做到的,但是平安降落可得看运气了,我们俩是运气好,摔进湖里了。”夏弥哼哼,“你还以为我真能飞呢?能飞我怎么不自己飞来美国还要买美联航的机票?”

    楚子航想这句话纯粹是胡搅蛮缠的烂话,他有点疲倦,不想回答,于是闭上了眼睛。

    “救你真没成就感。”夏弥似乎有点怒了。

    “怎么?”

    “我从没有见过你这种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轻的人!你自己都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我为什么要拼了命去救你?”夏弥气哼哼的。

    “我不想死。”楚子航依旧闭着眼睛,“只是那一刻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所以你就冲出去了?这个逻辑未免太简单了吧?显得你神经很粗壮。”

    楚子航心里微微一动,“以前有一次……有个人死在我背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劲儿地开车往前跑,一直跑到……我再也看不见他,”楚子航轻声说,“你能明白那种感觉么?”

    “什么感觉?”

    “‘我是个懦夫‘的感觉。”楚子航一字一顿。

    “其实就是逞强吧?嘴里说着‘我是个懦夫‘什么的,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有什么事情自己没做到,就是犯了错,因为自己很了不起,所以就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豁上命什么的也是小菜一碟?”

    “对,”楚子航点点头,有一种冰一样锋利而脆的低声说,“做不到的,都是我的错。”

    “总这么逞强,有一天会死的哦。”

    “会的,但是跟你没关系。”楚子航有些厌烦和这个唠叨的师妹说话了,虽然是师妹救了他,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有义务陪她在这儿瞎扯,他尽了力,他不想要什么回报,也不觉得自己亏欠谁,现在他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谁说没关系?上坟送花还得花钱嘞!”夏弥凶神恶煞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花摆在你坟头?”

    楚子航想了想,“百合……或者菊花吧,黄色的。”

    “哦……不如康乃馨好,康乃馨漂亮……”

    “康乃馨的花语是对母亲的爱,不是上坟用的花。”楚子航有些无奈。

    “康乃馨便宜啊……”

    这对话真是无厘头到顶了,楚子航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继续这段对话,现在只要夏弥说一声我还有事你先睡会儿吧,楚子航就可以义正词严地睡了。他撑着和夏弥说话只是觉得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了不太礼貌。

    “你喜欢康乃馨吧?”楚子航这么猜测

    这一次夏弥没再说话了。

    病房里忽然降临的安静让楚子航邮递喜出望外,又有点奇怪,这个唠叨的师妹终于愿意让他好好睡一会儿了?

    他睁开眼睛想要确认一下,却愣住了,夏弥抱着膝盖,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病床边那张绝对不会舒服的硬木椅子上,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在晨光中浓密如帘。

    她先睡着了。

    “已经48个小时没睡了吧?等着你醒来。”旁边整理输氧管的护士把一件毛毯搭在夏弥肩上,有意无意地说。

    意大利,罗马,弗罗斯特?加图索对坐在办公桌后的一片阳光中,作为加图索家族实际上的负责人,他几乎每天都坐在这张桌子后,等着人敲门进来送资料。他每天需要口授几十封信,签署数百份文件,足不出户地管理着家族在全世界范围内数十万职员的产业。

    他很满意这种工作状态,一个真正掌握权利的人是不需要四处奔波的,真正掌握权利的是脑,剑虽然锋利,却只是被挥舞。

    他相信自己作为脑已经没有什么缺陷了,但他还需要更加锋利的剑,但是那个倨傲的侄子凯撒拒绝成为剑,这是进来最让他操心的事。

    这个下午的茶歇里他一边品着印度的黑茶,一边思考对策,“尼伯龙根计划”是校董会,或者是整个秘党,最重要的规划,就像昂热说的那样,如果人选不是凯撒,就会有其他人顶上。这无疑会影响家族在校董会中的权利,而据他所知现在就读卡塞尔学院的学上中有些确实有能力当凯撒的对手,譬如叫楚子航的,叫路明非的。

    但他并不那么担心,因为对血统的了解,大概没什么人比得上加图索家族。只按照血统纯度和与龙文共鸣的强弱来判定某个混血种比另外一个更优秀,那必将误入歧途。在加图索家族上千年的历史里,远比凯撒更处境的血统不是没有过,他们展现的各种“高危”级别言灵都被记录在册,但他们都没有被家族看作承前启后的继承者,甚至他们的名字被悄悄从族谱中抹掉。

    知道他们从护士沾血的手中结果了那个沉默的婴儿,婴儿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却从离开子宫那一刻就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睛观察世界。

    “他的名,将是凯撒,意大利历史上伟大君王的名字,”最年长的先辈爱若珍宝地抚摸着这个婴儿,“他就是我们等待上千年的人。”

    凯撒?加图索,那是千中选一,万中选一,十万中选一的血统。

    以凯撒自己的骄傲,都难以想像自己的未来,因为那未来太浩瀚太恢宏,已经完全超越了时代。

    可惜的是他不听话!

    不听话的小孩最烦人,有时候看着他那张死犟的脸,还真想一巴掌抽上去。可是抽上去又有什么用?即使你抽得他脸颊开裂血丝溅到眼睛里,那双冰蓝色的瞳子还是眨都不会眨一下,不屑地看着你。这才是真正的死犟,到死都要犟。

    “每个英雄在成长起来前都需要长辈为他扫平障碍啊,”弗罗斯特吹了吹杯中的税务,“虽然有些辛苦,就当作是磨剑吧。”

    他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这话是对进来的秘书说的。秘书是个身材挺拔而清瘦的年轻人,微微躬身,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垂下来遮挡了半张脸。

    “资料全部整理好了,一共3176个条目,筛选后只剩下13个条目值得您过目。”秘书提着那只沉重的铝箱。

    “很好,你的效率越来越高了。”弗罗斯特赞许地点头,“不管我们的敌人是谁,他不希望我们得到这份资料,因此这份资料显得更有价值。有什么秘密藏在里面,我很想知道。”

    “也许这不是我该管的,”秘书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明白,那个叫荣超的人,他是个猎人,有我们的血统,但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人物。但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密党该是一无所知的,雇佣他来窃取这些资料的人必然藏在幕后。但是密党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从荣超身上挖出幕后的人,只是夺回了资料。”

    “那个猎人?他只是一枚妻子,而且是无足轻重的妻子,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知道幕后的事情,雇佣他的人只是不愿意自己出名。而且必然是通过那个佳作‘猎人网‘的网络平台,这个平台的背景我们直到现在也查不出来。它使用的技术很特别,它使用了全世界不同的服务器,有点服务器位于北欧地下的军事设施,有点则位于伤害的金融中心,各服务器之间数据高速流动,你可以说那个网络随时都在流动,遍布整个互联网系统。所以要挖出它的根来很难……”弗罗斯特抬头看着秘书,“你想到什么了,对么?”

    “这种‘流动服务器’的技术和学院的智能中枢‘诺玛’采用的技术很相似,这是我们的秘密技术。”

    “对,诺玛可以偷入几乎一切网络的后台,但是不包括猎人网,因为猎人网就是她的姊妹,她的克隆,甚至……她自己。”

    “暂时放任不管么?”

    “不管,好在我们也有几个账户可以登录,随时可以看到上面的悬赏,以判断什么会威胁到我们。”弗罗斯特挑了挑眉,“谈谈你从资料中分析出来的东西,不妨告诉我,13个条目中重要性列在第一的条目是什么?”

    “是关于学院的一名三年级学生,‘A’级,他的名字是……“

    弗罗斯特扬手打断了他,“昂热已经通知校董会,大地与山之王可能已经苏醒。昂热在芝加哥的六旗游乐园遭到了攻击,而类似的攻击也反生在中国。你知道这件事,对吧?”

    “是的。”

    弗罗斯特饮了一口茶,闭目,沉思了许久,嘴唇开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楚子航。”

    “是的。”秘书对于弗罗斯特一击中的毫不意外,这是弗罗斯特的一贯风格。

    “那么一切都联系上了,两次袭击看起来毫无关系,但是它们都和同一个人相关。无论我们的对手是不是以为苏醒的龙王,但他的目标其实并非昂热,而是,”弗罗斯特冷冷的笑了,“楚子航。”

    “是。”秘书微微躬身,

    “去忙你的吧,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今天的谈话,只限于你我之间。”

    “明白。”秘书转身离开。他的手按上门把手的一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弗罗斯特的召唤。

    “等一等,你今天……一直没有抬头看完,为什么?”

    秘书忧郁了片刻,摸摸转身,一手掀起额前柔顺如金色丝绸的长发,他的双瞳暴露出来,一只冰蓝,一只暗金,无论这两种颜色分别看有多么美,安放在一张脸上的两个瞳孔里,触目惊心,仿佛看到了恶鬼。弗罗斯特也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避开了对方的注视,“吃药了么?”

    “吃药没有用,只不过能让我自己感觉舒服一点。”

    “还是吃点药,命不长的人,怄气要对自己好一点。”弗罗斯特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啊,带着长者般的关怀。

    “谢谢。”秘书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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