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儿的素裙狐裘之上，沾满泥沙，斜插于她发髻间的金步摇，不知在何时掉落，散下的青丝，迎着江风，凌乱而舞。</p>
她狼狈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至良石身旁，素手玉指，隐隐带血，可她却毫无所觉。</p>
“佑儿----”未开口，便已泣不成声。</p>
她颤抖地抚上小佑儿冰冷的脸颊，本该粉雕玉琢的小脸，已被赵宏悦毁得面目全非，那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划痕，血肉模糊，有些，甚至是白骨乍现，狰狞恐怖。</p>
佑儿的小眸子大睁，却一动不动，气息全无。</p>
沈颜儿心神俱碎，抬手阖上了小佑儿纯净无暇的双眼。</p>
“佑儿，佑儿，佑儿----。”沈颜儿从良石怀中抱过小佑儿，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小佑儿，痛彻心扉。</p>
她的佑儿死了，真的----死了。她曾失去过佑儿，而今，她又要失去他，上苍何忍，竟让她的孩子，刚满月便离世。</p>
止不住的泪水，滴在小佑儿的脸上，血泪相连。</p>
“大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吧。”良石看透世事的眼中，亦流淌着难掩的哀伤。</p>
稚子何辜，竟遭逢此劫！</p>
站在不远处的乔曼柔，心生疑惑，若她未看错，良石在把小佑儿还给沈颜儿之前，曾用衣袖抹去小佑儿脸上的血迹。奇怪的是，那血迹，竟呈黑色。莫非，真正置小佑儿于死地的，并非是赵宏悦，而是小佑儿中了毒。那么，到底是谁给小佑儿下了毒？但唯一肯定的是，绝不可能是赵宏悦，倘若赵宏悦下毒，她何必多此一举，执金簪划伤小佑儿的脸，以威胁沈念生。</p>
“少爷，”这时，季安带着沈府的大批护卫，匆匆赶至沈少爷的身侧，愤愤不平地道，“张玄颢此人心术不正，您放此等卑鄙奸诈之人离开吴中，岂不后患无穷！”</p>
“一个跳梁小丑而已，无何惧。”沈少爷步履深沉，艳眸隐忧，“张玄颢死不足惜，但谁教他命好，投生在了相府之家。一旦他死于吴中之地，他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爹爹，怎会善罢甘休。自此之后，吴中沈府，再无安宁之日。”</p>
死一个张玄颢，却要整个沈氏一族陪葬，值不值得？</p>
现在的沈府，树大招风，即使要与相府玉石俱焚，也不急于一时。</p>
“颜儿姐姐---。”沈少爷走向沈颜儿，清雅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不安。</p>
“沈念生，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佑儿，是你！”沈颜儿猛然抬首，悲恨交加，“我说过，若佑儿有个三长两短，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原谅你，绝不会！”</p>
佑儿死了，她的心，也死了。</p>
而她与他之间的纠缠，亦随之，烟消云散。</p>
沈少爷心中一痛，疾步上前。</p>
“颜儿姐姐，佑儿会入葬沈氏祖坟，”沈少爷敛眸，妖魅的眸中，深不可测，“颜儿姐姐，把孩子给本少爷。”</p>
沈颜儿紧紧抱着小佑儿，不肯松开。她的佑儿，决不能再落入这个泯灭人性的爹爹手中。</p>
“颜儿姐姐，难道你想让小佑儿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吗？”沈少爷眸色渐冷，无情地夺过沈颜儿怀中的小佑儿，随即，他将小佑儿递给了身后的季安。</p>
“沈念生，我恨你！”是他的袖手旁观，害死了小佑儿，他明知佑儿是她此生唯一的希望，可他，却残忍地，将她仅存的希望，打破了。</p>
赵慕恒刚死了一个女儿，但他的脸上，却无半点悲伤，仿若已死去的赵宏悦，只是一个毫不相干之人。</p>
“颜儿，跟爹爹回苏城赵府吧。”赵慕恒关切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急迫。</p>
沈少爷亦伸手相拦，“颜儿姐姐，跟本少爷回去。”</p>
沈颜儿退后一步，冷冷地望着沈少爷，她的目光中，含着愤怒，痛恨，绝望---，沈少爷终抵不过沈颜儿哀怨的眼神，心虚地低眸。</p>
“好好照顾自己。”转身时，沈颜儿声音低喃，轻若无闻。</p>
当了他二十余载的姐姐，她疼他，爱他，胜过自己，可谁知，最后伤她至深的，却是这个，她疼了二十余载的娇贵弟弟，沈念生。</p>
“别过来，”沈颜儿喝住沈少爷，悲戚道，“就当姐姐最后一次求你。”</p>
赵慕恒飞身上马，挡在沈少爷的身前，趾高气扬地道， “沈少爷，告辞。”</p>
软轿远去，香尘已绝，赵慕恒跨马而行，紧随其后。</p>
吴江之水，日夜奔腾不止；江头沧浪，迎寒风，卷千雪。</p>
夜间的雨，如细柳，悄然而下，却无声响。</p>
“少爷，”乔曼柔撑伞而至，站在了沈少爷的身旁，偷眼暗瞧时，她恍然看到他，艳如桃瓣的眸中，迷雾丛生，一片湿润。</p>
“真的下雨了。”沈少爷喃喃自语，独自走向雨中，任淅沥的雨丝，打在他的锦衣上。</p>
乔曼柔黯然神伤，呆在原处。</p>
是泪，还是雨，除了沈少爷，没人知晓。</p>
“良公子，这---。”季安怀抱小幼儿，慌乱无措。</p>
小公子脸上的乌血，再一次布满，显然是中毒已深，必死无疑。只是他家少爷为何不向大小姐解释，小公子无论救，亦是不救，都只有死路一条。</p>
良石叹道，“死了，便能一了百了。”</p>
沈府的小公子，一出生就被人暗中下了毒，若非赵宏悦在阴差阳错之下，划伤了小佑儿的脸颊，让毒血流出，或许，这位沈府最尊贵的小公子，在那日便死了。而沈少爷，因身中隐毒，命不久矣，才幸免于难。</p>
吴中沈家的子孙，于外人眼中，尽享一世荣华，但荣华背后的艰辛，有谁能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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