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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您这是要造反吗？</p>
沈启, 你说这是人话吗？</p>
皇帝嘴唇剧烈颤抖了几下, 看起来是很想骂人，然而目光在皇太子死不瞑目面孔上扫过, 花白胡须不禁随之一抖, 到底也没能开口。</p>
大殿之内早不复当初觥筹交错, 欢声笑语, 几个大臣和内侍尸首倒在一边, 鲜血染红了华丽而繁密地毯, 持着刀枪斧戟侍从立在一侧，身上盔甲泛着无情冷光，更多人龟缩在坐席之下，苍白着脸，不敢作声。</p>
燕琅微微一笑, 却不打算再入内, 到太极殿前台阶上, 居高远眺建康风景。</p>
约莫过了半刻钟，殿内有异动传来，尖叫声夹杂着呼喊声, 饶是未曾亲眼目睹, 也能猜到里边儿混乱与血腥。</p>
这纷乱只持续了一刻钟, 便迅速宣告终结, 沈章手提佩剑, 在几个兵士护持之下缓步走出, 绯红官袍映着他端秀面庞，当真皎如玉树临风前。</p>
他神情沉痛告诉母亲：“皇太子意图造反，举兵行乱，亏得哥哥力挽狂澜，方才没有酿成大祸，陛下震怒非常，当即宣布废皇太子为庶人……”</p>
燕琅听得眉头一跳，道：“那陛下呢？”</p>
沈章微笑道：“陛下见逆臣得以伏法，欣然之下，喜极而崩了。”</p>
“……”燕琅：“好吧。”</p>
殿中乱事刚刚结束，但建康风云，却刚刚开始。</p>
废太子谋逆，杀害大臣数人，伏诛之后，皇帝喜极而崩，大齐瞬间陷入无主之态，楚王沈启毫不犹豫接管禁宫，又令封锁建康，严闭城门。</p>
宫宴之上生出这么大变故，京都自是人心惶惶，各有猜测，有人说是废太子谋逆，活生生气死了皇帝，也有人说废太子压根就不曾有过异心，是楚王觊觎大位，所以阴谋害死了皇帝和皇太子。</p>
一连数日，种种猜测甚嚣尘上，流言飞满建康都是，沈启手掌大权，自不心慌，大刀阔斧对建康驻军和宫中禁卫加以整改，另一边，又令人严查散播不实言论，污蔑楚王幕后之人。</p>
皇帝死了，皇太子也死了，亲眼看着他们死去人不在少数，但铁了心要跟沈启对着干，非要把一切都掀开，却也就是那几家人。</p>
沈章将他们揪出来之后，该杀杀，该下狱下狱，裴家也牵涉其中，煽风点火，上蹿下跳，沈章对此报以冷笑，裴家门都不曾登，便下令将裴蕴、裴大郎处死，褫夺裴家男丁官爵。</p>
裴绍前不久才被燕琅一脚从台阶上踢下去，此时正在家中养伤，听闻这消息，慌忙起身，往沈家门前去求见沈启。</p>
沈启这会儿正忙，哪里有闲心理会他，裴绍在门外等了一日，也未曾见到他人影，反倒是在傍晚时分，见到了归府沈章。</p>
“二郎！”裴绍额头上还贴着膏药，脸色苍白迎上去，央求道：“那可是你嫡亲祖父和大伯啊，即便有错处……”</p>
沈章将头顶官帽摘下，信手丢给侍从，人在马上，居高临下道：“裴大人，你怎么一点都不长记性？我跟哥哥姓沈，与你们裴家没有半分干系。”</p>
裴绍声音为之一顿，正待再说，却见沈章摆摆手，吩咐侍从道：“把他弄走，别在我们家门口碍眼。”</p>
裴绍心下一沉，求饶话没等说出口，就被门口扈从叉走，丢到了街道口那儿。</p>
系统得知这事儿，有些担忧向燕琅道：“这么搞不会出事儿吧？”</p>
“能出什么事儿？”燕琅反倒自若，懒洋洋倚在塌上翻书，闲闲道：“他们都是活过一辈子人了，好些事也不会再计较，这么干固然是粗暴了些，但只要手掌大权，又不在意身后名，又有何妨。”</p>
裴绍失魂落魄回到裴家，便见苍苍老矣裴老夫人守在前厅，看他回来，迫不及待追问道：“如何？！”</p>
裴绍木然摇摇头，道：“他们不肯放人……”</p>
裴老夫人儿子和长孙都被下狱，不日即将问斩，心下如何不慌，想起那两个高高在上重孙，她心下一阵酸涩：“说来说去，都是怪你！”</p>
裴老夫人恨恨剜了裴绍一眼，道：“若非你不识珍珠鱼目，非要去跟那个夏清岚乱搞，沈蘅怎么会与你义绝？若非如此，现在裴家便是宗亲，你便是皇帝父亲了！”</p>
说到此处，她老泪纵横，浑然记不起当年自己面对那两个孩子时无情：“他们都是我重孙，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小时候，是多么亲近我，敬慕啊……”</p>
裴绍听得心头发冷：“所以，你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来了？！”</p>
在他眼里，沈蘅是害死他心上人和母亲第一凶手，但面前老虔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p>
“沈蘅在裴家时候，你待她很好吗？你没有依仗着长辈身份，向她索取东西？你身边丫鬟仆婢，难道没有欺负过她？还有我母亲——”</p>
裴绍牙根紧咬，将这些年压在心里愤恨于不平尽数倾诉：“祖母，你老了，要死了，还紧攥着权柄和私财做什么？你死之后，难道真能带到地下去吗？母亲身为当家主母，执掌中馈又有什么不对？偏你宁死都不肯撒手！贪心不足，自私虚伪，你就是这么一个人！”</p>
裴老夫人不料素日里恭顺孙儿会说出这么一席话，当即怔在当场，回过神后，怒身体颤抖，语调激烈道：“放肆！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好啊，真好，你可真是夏氏好儿子，跟她一样卑劣无耻！”说完，便举起拐杖，狠狠砸到了他肩头。</P></p>
裴绍听她这般谴责，情不自禁想起了丧母之痛，再想起这些年卑躬屈膝，讨好这老妇人情景，心下更是衔恨。</p>
裴老夫人上了年纪，气力大减，一拐杖打下来，倒不如何作痛，只是他微薄自尊心，却被这动作刺伤了。</p>
事到如今，裴家已然有了倾覆之像，父兄又被下狱，朝不保夕，裴绍心下悲哀难言，更不愿再向裴老夫人低头。</p>
一把抓住那拐杖，他用力将其夺过，顺势一推，裴老夫人当即跌倒在地。</p>
裴老夫人十六岁嫁进裴家，从孙媳妇到有了重孙媳妇，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何曾吃过这等亏。</p>
她被推倒在地，便觉骨头作痛，然而尊严和脸面上伤害，却远比身体上来更多，也更严重。</p>
“裴绍，你竟敢对我动手？”</p>
几个女婢脸色惊慌将她搀扶起，裴老夫人脸色泛白，恨恨将她们推开，道：“去请裴家族老们前来，我必得处置了这个不孝之子！”</p>
“你要处置谁？你知道裴家现在是什么光景吗？！”</p>
若换成从前，裴绍早就跪地求饶，然而现下先见父兄入狱，再听次子冷语，他已有心灰意冷之感，再见裴老夫人寒着脸要请族老前来模样，丝毫不觉畏惧，只觉得讽刺。</p>
“父亲和大哥被下狱，不日便要问斩，你还在这里耍这些老祖宗威风？好啊，你去找族老们来，叫他们把我打死好了！”</p>
他目光仇恨看着这个白发苍苍老妇人，咬牙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样人，怎么还有颜面活在世上！”</p>
裴老夫人被他噎住，想要发怒，却也在裴绍冷漠而仇恨神色中咽了回去。</p>
她已经年老，所剩无几发丝挂不住发簪，因为方才那一摔，玉簪落地，断成了两截，正如裴家此时骨肉离散之态。</p>
裴老夫人被触动了情肠，心如刀绞，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捂着脸痛哭出声。</p>
沈启与沈章身上都流有裴家血，但在他们心里，这只是耻辱，而非荣耀，更别说为此而对裴家心软，施加恩赐了。</p>
不几日，裴蕴与裴大郎被问斩，也彻底斩断了裴绍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他痛哭一场，为父兄收尸之后，苍白着脸，返回了裴家。</p>
都怨我。</p>
他在心里这么想。</p>
若不是因为我与夏清岚有私，就不会触怒沈蘅，若不是为了给夏清岚一个身份，他就不会想着除掉沈蘅，母亲也不会主动出手，甚至于因此丧命。</p>
倘若沈蘅不曾与他义绝，那沈启与沈章仍旧是他儿子，在裴家襄助之下，他们只会发展更快，与此同时，也会带给裴家更多荣耀。</p>
或许，他会是天子，又或者是如刘太公那般，做太上皇，而裴家，也会是正经宗室，万代光耀。</p>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p>
他们恨自己，恨裴家，也厌恶裴家所有人。</p>
清岚死了，母亲死了，父亲死了，大哥也死了。</p>
秋风像是一把钢刀，在裴绍腹腔里搅了又搅，叫他肝肠寸断，心如刀割。</p>
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反而要一个接一个伤害我在意人？</p>
他们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害死我至亲之人吗？</p>
裴绍觉得讽刺，也觉得心凉，他想笑一下，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嚎啕痛哭起来。</p>
他以为自己会给裴家带来荣耀，可到头来，正是他存在，给裴家带来了灭顶之灾。</p>
裴绍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要有个堂堂正正了断，要叫沈启和沈章知道，裴家风骨，他们永远都学不会，也明白不了！</p>
但在这之前，他要做一件事，他必须去做一件事。</p>
沈章一阵吩咐人盯着裴绍，得知他这两日先后去给夏清岚和裴夫人扫墓，又去裴蕴和裴大郎坟前祭奠，心里便隐约猜出几分，吩咐人悄无声息潜入裴家守候，果然得到了预料之中那个消息。</p>
裴绍趁着夜色，进入裴老夫人所在别院，一条绳索，勒死了自己祖母。</p>
就像当年，裴蕴在裴老夫人推动下，毫不犹豫下令勒死裴夫人一样。</P></p>
裴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亲手了结掉她性命，居然是这个年幼时最受她宠爱孙儿。</p>
睡梦中被惊醒，一睁眼，便是裴绍扭曲中带着仇恨面庞，裴老夫人吓个半死，下一瞬，死亡缰绳便套到了她头上。</p>
裴老夫人已经年老，而裴绍虽不在盛年，却也并非一个老迈妇人所能抗衡，她艰难挣扎了几下，死死瞪着裴绍，永远停住了呼吸。</p>
裴绍看着她大睁着眼睛，脸上显露出一抹快色，提着手中绳索，便待离开此处，往裴家祠堂中去，了结自己性命。</p>
正当此时，门外却忽然热闹起来。</p>
“砰”一声闷响，门被人撞开了，裴三老爷身后跟着几个健壮仆从，气势汹汹道：“是谁在里边儿？！”</p>
裴绍心头一惊——这却跟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了。</p>
他转身欲走，奈何此处并无别出口，想要跳窗，那小小口子，却不是一个养尊处优半老男人能轻易离开。</p>
裴绍被困住了，身体僵硬看着裴三老爷进门，几个嬷嬷发觉了床榻之上裴老夫人异常，快步扑过去，看了一眼，嚎哭声便响起来了。</p>
“老夫人，老夫人？您命真苦啊，谁能料想得到，竟是您最疼爱孙儿害死了您？！”</p>
裴老夫人是被勒死，绳子正捏在裴绍手里，着实抵赖不得。</p>
裴三老爷哭了几声，便吩咐人将裴绍扣下，又吩咐人去报官，请官府对此事加以处置。</p>
裴绍原就怀了死志，此时倒也不怕，刚刚被人撞破慌乱过去，他苦笑着道：“三叔，老夫人是我杀，我认了，只是报官，却不必了。即便你不来，我也会去祠堂吊死，以祭裴家。”</p>
裴家落得现下这地步，已经够惨了，再传出孙儿杀死祖母事情，简直要被人踩到泥沟里边儿去。</p>
裴三老爷对这话充耳不闻，只是哭他惨死老娘，哭了几声，又吩咐人去准备寿材。</p>
裴绍从他态度中看出了几分端倪，略一思忖，忽然间神色大变：“你居然吃里扒外，跟那两个小畜生里应外合？！”</p>
“六郎，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初你娘跟你，不也是这么做？”裴三老爷抬着脸来，哭了半日，却一滴泪都没有。</p>
他近前几步，在裴绍耳边低声说：“裴家是完了，但人总得活着啊，沈大人说了，只要把你丢出去，其余人他就既往不咎，六郎，三叔这也是没办法啊，你可别怨我！”</p>
裴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似，死死瞪着裴三老爷，后者见状也不动气，笑了一声，吩咐将裴绍嘴堵上，防止他自尽，便吩咐人将他送去京兆尹。</p>
——皇帝驾崩之后，沈章便被授京兆尹之职，裴绍此去，正是到了自己亲儿子手里。</p>
裴绍剧烈挣扎这，被人带下去了。</p>
裴三老爷目光在内室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两个中年模样婆子身上，点了点这两人，道：“你们都是跟随老夫人旧人，却玩忽职守，以至今日裴绍做下这等事，岂不该死？”</p>
他吩咐仆从：“叫她们俩殉主，下去继续侍奉老夫人吧。”</p>
那两个婆子依仗裴老夫人，不知逞过多少威风，现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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