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霜搓捻着手指默然良久,缓缓道:“说这话,你可要负起责任。”
左无妗一字一句道:“无妗明白。”
陆重霜听后,再度陷入沉默。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羽遮蔽住暗沉沉的瞳仁,描摹成弯刀状的两条细眉稍蹙,面上淡淡的不悦恍若快要落雨的天幕。
倏忽帘动,一阵恼人的暖风闯入殿内,她混有金屑的口脂似是被这股热气吹融了,艳丽的唇微微泛光,宛如琉璃器的表面。
“此事烂在肚子里,若有半句风声漏出,唯你是问。”陆重霜语气平静地同左无妗交代。“骆子实的事你也不必再管,好容易才从益州回来,多休息几日。”
“是。”
“回去吧,”陆重霜又道。
退居屏风后的长庚见左无妗离去,小步走到陆重霜身侧。
陆重霜抬眸瞥他一眼,若有所思地开口:“你随我去一趟西殿,莫要惊动底下的奴仆。”
王府的管制沿袭晋王带兵打仗的习性,杂人少,一切从简。因此东西两大殿闲置许久,任由野猫撒泼,直至骆子实入府,被长庚暗中撵进离主子住处最远的西偏殿。
自骆子实入府约莫半月有余,期间陆重霜正值新婚,又忙于春猎,从未踏进偏殿一步,只让侍卫看管好骆子实,以防暗中逃跑。眼下冷不丁提起,不知用意何在。
长庚摸不准主子的心思,却也规矩应下。
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陆重霜先一步,长庚后一步,不得并肩而行,这是规矩,是礼。长庚只是个出身低贱、空有漂亮皮囊的阉人,而对方乃帝君所出的晋王,他有幸作为内侍追随左右伺候,在外人眼里已是天大的恩赐。
陆重霜将长庚要到身边那会儿,他还不满十岁。众人只当他是供主子寻乐的玩具,有事传唤,无事晾在一旁。年幼的陆重霜话不多,总冷着脸,提着自己的朴刀与长弓,长庚跟在她身边也时常保持沉默,从不多嘴。
某个暴雨过后的阴郁夏日,陆重霜屏退闲人,将他召入闺阁。
她慢条斯理地解开绯紫衫裙的系带,动动手指示意他跪到跟前,做一个内侍应当做的。那一刻,她看少年的眼神如同看心爱的长弓。
“长庚,以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她的肌肤微凉,像是结着霜,仍显稚嫩的嗓音里潜藏着欲望,又有着满是孩子气的天真和残忍。“乖乖的,忠心点,否则本王就一刀刀活剐了你。”
那日过后,长庚彻头彻尾地成了陆重霜的心腹。
庭内栽种的矮植渐渐褪去柔和的色泽,随热气一道儿开始发干,慢慢洋溢出燥人的绿。
一段路走尽,陆重霜停住脚步。
负责看管骆子实的两位军娘子见晋王驾临,正要出声跪拜。陆重霜稍稍抬手,做了个上扬的动作,示意她们莫要作声,继而轻轻推门,带长庚走进西殿。
西殿从前是一片空有大殿的荒地,野草萋萋,虫蚁颇多,建它是为和东殿对仗,图一个规整好看。
陆重霜头一回来到这堪比冷宫的偏僻地,推门,碧色映入眼帘。
屋外的荒地被除去杂草,改种绿植,重霜不识五谷,只觉瞧去眼顺,一路走来的燥热也消去不少。
骆子实正忙着哄小猫吃饭,抱一个橘色的毛团在臂弯内,手拿尖头木筷,龇牙咧嘴地往它嘴边递粟米粒。
橘猫十分不甘愿地作翻滚状,爪子一挥,朝他的侧脸拍出一个灰黑的猫爪印。
陆重霜见状,转头瞧着长庚,似笑非笑地问:“入门不趋,见王不拜,按律法是什么罪名?”
骆子实先是愣愣地朝她所在的方向顶了几秒,随之一个激灵,急忙屈膝下跪。
花橘猫趁机蹦出他的怀抱,落地了还不忘用后腿无情地踹了饲主一脚,继而识相地往真正的衣食父母怀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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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常年流浪,晋王府里养的这些野猫相当会看人脸色,一旦嗅到最大的那个主子的气味就不要脸地靠上来撒娇。
“成天喵喵叫。”陆重霜俯身将它抱起,猫儿也乖乖地缩成四脚不让爪子挠伤殿下。
“小人不知殿下驾临此地,望晋王殿下赎罪。”骆子实的脑门几乎要磕到地板。
“起来吧,”陆重霜道。
她坐到主位,将这团小东西搁在膝头,食指戳着它毛茸茸的脑壳。
猫儿敢怒不敢言。
“住得还习惯,”陆重霜淡淡问。
“习惯,”骆子实赶忙道,“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
他像被爹娘捉到从家里偷铜板去买糖的小孩,规规矩矩地跪在陆重霜面前,两只手搁在大腿。
陆重霜又问:“猫怎么跑你这儿来了?我记得原先是养在谛听阁的厢房。”
“突然跑来的,小人也不知缘由。”骆子实有一答一。“二饼是几日前突然跑来的,团子早些,上旬便来了。”
他说着,低俯着身子冲橘猫招手,“喏,二饼?是吧,二饼。”
“你居然有闲心给它们起名。”
骆子实目光诧异:“不起名,这么多只猫要怎么称呼?”
“就叫猫,”陆重霜挑眉,“不然?”
骆子实微微鼓嘴,懂事地把话憋在腮帮子里。
“行了,过来坐,本王有事问你,”陆重霜边说,边将怀中的二饼交给身旁站着的长庚。
骆子实听闻,亦步亦趋地走去落座。
“问什么,你答什么,”陆重霜道,“多半句嘴就等着去本王门前罚跪。”
“是,是。”骆子实连连点头。
陆重霜道:“我问你,你同如月帝君是怎么认识的。”
“如月?”骆子实皱眉。“你是说安阳寺的如月和尚?”
“是如月帝君,”陆重霜心弦一紧,冷淡地纠正他,“大楚朝的废帝君,被赶出皇宫,被迫代发修行的如月公子。”
骆子实似是从不知道那安阳寺的和尚竟然是大楚的国父,浑身紧绷着,小心翼翼地复述陆重霜的话,“您的意思是……如月是大楚的帝君,是您的ρǒ1八sんù.c哦м”
“父亲,”陆重霜吐出这两个字。
“居然会这样,”骆子实呆愣地感叹,“难怪您那日会在安阳寺。”
他喃喃几句,忽而抬头望向陆重霜,眼中迸发出一种泛着光芒的热切。“晋王殿下,如月帝君自称是家父的友人,小人自幼赖他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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