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仪回到自己的屋子,脸上透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方嬷嬷瞧着怪异,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生怕她起了轻生的念头,再也不敢把视线离开半分,小心问道:“小姐都买什么了?”
玉仪微笑道:“一些小玩意儿。”
玉清住在一个屋子里,当然知道了消息,可她本来就是人小力微的,又怯懦,别出帮着出主意,就是安慰人都说不上两句。只是知道姐姐就要给人做继室,且那人家里有儿子、多妾室,即便是姨娘也认为不是良配,心下既不安又有些恐惧。
----嫡出的姐姐尚且嫁得如此,自己岂不是还要更加糟糕?
“四妹妹,你坐下我有话说。”玉仪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打开了,里面装着两粒小指甲盖儿大小的翡翠戒面,五、六块奇形怪状的金子,还有一颗蓝莹莹的蓝宝石,一起轻轻推了过去。
玉清不明所以,茫然道:“三姐姐,你这是……”
“从前姨娘帮了许多忙,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这些是姐姐给你的压箱底钱,回头缝在棉袄里收好了。”玉仪嘴角含笑,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放在姨娘那儿,免得官盐反倒成了私盐,将来说不清楚。”
“不……”玉清觉得有些烫手,更有些害怕,“三姐姐,我不能拿。”
“傻丫头,姐姐还有呢。”玉仪没有精力再多说,转身朝素莺道:“你去找件四小姐常穿的棉袄,帮她仔细缝好了。”回过头对玉清一笑,“好妹妹,听话。”
玉清的眼泪直往下掉,哽咽道:“三姐姐,那桂家……”
“别说了。”玉仪的心里累极了,起身道:“你们各自忙各自的,我躺一躺。”连衣服也懒得脱,自己扯了床被子悄无声息搭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玉仪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房里,很有几分待嫁的样子,孔老太太那边虽然瞧着奇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方嬷嬷和彩鹃等人急得不行,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只怕桂家就快要来下聘礼了。
家里这么大的动静,大太太终于知道了冯家的亲事。虽然不情愿,但眼下她却当不了家,况且哪能让女儿再被退二次亲?最终看在冯家公子还不错的份上,咬牙认了,毕竟孔家落魄如斯,女儿年纪又大了,想要回头再挑更好的女婿,几乎等于痴人说梦。
不过一听说侄女要嫁去桂家,大太太心里又好受了些,执意找来老太太,因为眼下嘴角还有些歪斜,表情显得格外扭曲,坚持道:“三丫头……,不、不能在前头,等华姐儿出嫁后……,再下聘礼。”
----都这种时候了,侄女还是不忘争一口这种闲气。
孔老太太皱了皱眉,点头道:“你放心,好好歇着养病就是。”
玉仪知道以后,心下反倒有些感激大太太了。
不单把桂家下聘礼的日子推后,而且还能赶上大姐姐出阁的日子,那一天应该很热闹,孔家的人应该会到的很齐全吧。
玉仪想着想着,忍不住“哧”的一下笑出了声。
“小姐?”彩鹃神经质的回头,自家小姐有点古古怪怪的,不会是……,被孔家的人气得失心疯了吧?越想越害怕,小声问道:“小姐……,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没什么。”玉仪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先别弄了,咱们俩出去走走再回来。”
方嬷嬷忙问:“小姐要去哪里?”
那边玉清和素莺等人也是一脸不安,目光全都转了过来。
看着这一屋子神经紧绷的人,玉仪心下叹了口气,缓和一下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起身道:“我有事,去老太太那边一趟。”
方嬷嬷松了口气,对彩鹃道:“你好好陪着小姐。”又有些担心,劝道:“小姐有话好好说,可别和老太太……”眼嫁给桂家固然很糟糕,若是再激怒了孔老太太,没准还会更糟糕,实在是不敢想象。
玉仪笑道:“嬷嬷放心,我不会和老太太顶嘴的。”
“三丫头?”孔老太太瞧着孙女一脸平静,觉得奇怪,但不好当面流露出来,只是笑道:“坐下说话,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方才本来不想见的,怕孙女脾气不好,因为婚事不满意吵起来,那大家可就难看了。
玉仪坚持等在门口,这才见着了人,笑道:“孙女有一个不情之请。”顿了顿,“眼看孙女就要出阁了,身边也没个可靠的,所以想找祖母讨几个人,将来也好帮着使一把力。”
孔老太太眉头微皱,----哪有姑娘家大大咧咧谈自己出阁,还跑来要人的?不过反正陪嫁都是要去人的,去了也好,孔家还少养几张嘴呢。
因此心下略一琢磨,问道:“你要哪几个人?”
“多的也不敢要。”玉仪神色平常,说道:“就要段嬷嬷、栖霞,还有彩鹃,只要把她们三人的卖身契给我就行了。”
“你现在就要卖身契?”孔老太太问道。
玉仪反应极快,不愿让她多想起了疑心,立即板着脸,冷声道:“孙女就是想要这几个用惯了的人,留在身边服侍,不然做人家媳妇也没底气的。”
一副我信不过你要先拿到人,否则就不出嫁的架势。
孔老太太气得血压升高,----一个年轻姑娘家,居然敢拿成亲之事来威胁长辈?可是眼看桂家就要来下聘,到时候不光不用备嫁妆,聘礼还能留下不少,又能早点把这孙女送出门,实在不愿意搅黄了这门亲事。
玉仪心下暗笑,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怯声道:“孙女也是害怕,听说那桂家已经有两个儿子,还有好些……”一脸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心,“孙女怕自己做不好,回头反倒丢了孔家的脸。”
孔老太太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个十三岁出头的小姑娘,要应付那么大一家子,有些害怕也是难免的。再者犯不着在小处上闹得不痛快,脸色虽然还是不大好,但总算是松了口,吩咐吉祥道:“你去承章媳妇那儿一趟,把段嬷嬷几个的卖身契拿过来。”
彩鹃一直无声站在门口边儿,没过多久,吉祥取了几张薄薄的纸回来,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那可是自己的卖身契啊!做下人的,一辈子都困在这上头了。
“多谢祖母体恤。”玉仪得了东西,懒得再表演什么祖孙慈爱的戏,走到门口叫住彩鹃,淡淡道:“走吧,我们回去。”
把孔老太太气得半死,看着孙女的背影直恨得牙根痒痒,低声吩咐道:“把三小姐盯紧一点,可别闹出成亲找不着新娘子的笑话!”虽然不相信孙女会不顾名节跑了,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出了门,彩鹃一路跟着玉仪身后,眼睛总不忘朝她手上看,犹如怀揣小兔一般,心口“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一直回到住处关上门,方才激动道:“小姐,你真的把我的卖身契要回来啦!”
方嬷嬷回头道:“什么卖身契?”
“段嬷嬷、栖霞,还有彩鹃的。”玉仪将那几张发黄的纸递了过去,说道:“段嬷嬷在苏州呆了十几年,回头交给她,等时局平定了,就到官衙里去消了奴籍。”
彩鹃怔住了,原以为小姐要卖身契是自己拿着,免得再受孔家人拿捏,怎么变成让注销奴籍了?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感觉总是不大对劲。
方嬷嬷也察觉出来了,疑心道:“小姐你这是……”
“怎么了?”玉仪故作一脸轻松,笑道:“段嬷嬷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不该好生养几天老?还要一辈子做人奴仆不成?栖霞和彩鹃也该嫁人了,若是带着奴籍,将来生下的孩子便是家生奴,自然是以良家子出嫁的好。”又看了素莺一眼,“只有你要麻烦一些,还得让人去京城办手续。”
这一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扔有些突兀,方嬷嬷心念一转,问道:“小姐事事都替别人想好了,难道就不替自己想一想?身边的人都走光了,谁来服侍小姐?外头买的可是更不靠不住。”
玉仪笑道:“难道没了卖身契,你们就都不理会我了不成?”
方嬷嬷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要再说,却见玉清从周姨娘哪儿回来了,到底有些避忌外人,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玉仪不用再做贤淑小姐,索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只在心里数着日子,到了玉华出嫁的前几日,找了个闲暇,跑去了玉娇那边,进门笑道:“五妹妹有没有空?咱们好久没一起说话了。”
玉娇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撇了撇嘴,幸灾乐祸笑道:“三姐姐不是要嫁到有钱人家了吗?不躲在屋里赶着绣自己的嫁妆,还闲逛个什么劲儿。”
“哎……”玉仪轻轻叹了口气,“五妹妹,你怎么不想一想自己的将来?”
“我?我将来怎么了?”
玉仪心下好笑,这还真是一个十足的傻丫头,----元配嫡女都嫁不好了,继室的女儿难道还好得了?更何况阮氏又失了势,承文几个年纪还小,即便将来姐姐嫁得不好,只怕也是说不上话的。
玉娇气呼呼的,“你笑什么?!”
“五妹妹,你听我说。”玉仪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想不想让太太回来?”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丫头,一脸不方便外人知晓的模样。
玉娇虽然信不过姐姐,但盼着母亲回来的心却是急切的,想着好歹不吃亏,最多只是白和她废话几句,便朝丫头们道:“你们先出去!”
玉仪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悠悠的饮了一口。
玉娇恼道:“有话快说!别装模作样的。”
“妹妹你就是这么性急。”玉仪轻轻一笑,说道:“我想过了,等到大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太太可是二婶婶,按理是应该出席送亲喜宴的。”凑近了些,怂恿道:“五妹妹何不去告诉爹,再撒个娇求个情,没准儿太太就回来了。”
玉娇将信将疑,心下觉得还是有几分可行性,问道:“万一爹不答应呢?”
“爹不会不答应的。”玉仪的声音更低了,悄声道:“五妹妹你想,万一哪天承宝他们想太太了,又是在大喜的日子,家里岂会愿意闹得不痛快啊?五妹妹只消跟爹说,让太太回来参加喜宴再送回去,至于回头送不送……”
----人都请回来了,想要再送走自然不那么容易。
玉娇有些欢喜起来,点头道:“我知道,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忽而脸色一变,“你会有这么好心?是不是藏了什么坏主意?!”
“我能有什么坏心?”玉仪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又露出一点不自然,“再过几个月我也该出阁了,总不成没有太太坐镇吧?要是到时候再让太太回来,只怕慌里慌张的也不来及。”
玉娇的脑子转了转,----嫡女成亲了,继母却被撵到了庄子上不能出席,这说出去的确太难听,也难怪她着急上火了。
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冷笑道:“哼,算你识相!”
玉仪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起身道:“那就有劳五妹妹辛苦一趟了。”
----该做的、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能成几分算几分。阮氏不能回来算她命大,能回来也怨不着,说起来,这一步一步的错都是她造成的。
转眼到了玉华成亲的日子,孔家上下一派喜庆。
玉仪作为妹妹,少不得也打扮了一番。
眼下天气已经暖和,穿了一身湘妃色对襟半袖褙子,里面套了一件姜黄色的团纹绣花窄袖,下着月白色的六幅细缎儒裙。
对镜自揽,里面是一个白皙清秀的豆蔻年华少女。比起去年又大了一岁,模样儿长开了一些,举手投足间,多出了几分温柔妩媚的女人味儿。
只可惜……
玉仪取了一支漂亮的珍珠簪插上,又扶了扶翡翠耳珠,回头道:“把送来的花拿过来看看,找一朵合适的戴上去。”
彩鹃捧了一个黑漆盘子过来,脸露苦涩,“小姐,大小姐一成亲可就……”
等玉华一嫁人,桂家也快该来下聘礼了吧?再者老太太对自己有气,只怕婚期也不会太久,估计等不了一、两月,就该自己做新娘子了。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觉涌上心头。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转手拣了一朵鹅黄色的芍药花,用手略作修剪,转眼弄出一个漂亮的花形来。对着镜子仔细戴好了,朝彩鹃笑道:“小姐我今天好不好看?”
彩鹃哽咽道:“好……,好看。”
一旁的素莺赶紧捂了嘴,无声的落起泪来。
玉仪转身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等会儿让人看见,还以为出嫁的人是我呢。”上前拉了方嬷嬷的手,“这两个不稳重的,让她们在屋子里哭好了,咱们先走。”
方嬷嬷亦是担心难过,叹气道:“小姐去应个景儿就回来吧。”
外头早已热闹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接新娘子咯……”
“关住门,快关住门……”
玉仪去跟玉华说了几句,算作和出嫁的姐姐告别留恋,还送了一支红玛瑙长簪,微笑道:“大姐姐一向对妹妹关爱有加,这算作是添妆的。”
玉华一脸羞怯之色,小声道:“多谢三妹妹。”只是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眼里却闪过一丝淡淡的担忧,很快屋里来人更多,又忙着应付其他人去了。
玉仪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找出早就准备好的那个盒子,里面有前几日在炮仗店买的好东西,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由笑了笑。
彩鹃早洗了脸,上前问道:“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顿了顿,叹道:“这热闹,倒还真是不凑也罢。”
方嬷嬷恨声道:“小姐还添妆做什么?大太太还害得小姐不够吗?!”
“大太太是大太太,大姐姐是大姐姐。”玉仪没有母债女偿的念头,毕竟玉华帮过自己好几次,并没有任何功利心,不能因为她母亲作恶就否认她的善良。再说了,玉华这回嫁过去想必不容易,多一点东西也是好的。
方嬷嬷难受道:“小姐分得清是非,孔家的人可分不清啊!”
一屋子的愁云惨雾气氛,让人好不压抑。
玉仪在屋子里做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在床下找出一个黑漆盒子,搂在怀里道:“我去前面看看老太太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彩鹃赶忙跟了上去,“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玉仪没有反对,神色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搂着盒子出了门。
走在半路,彩鹃忍不住问道:“小姐,这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那天去炮仗店的时候,小姐不让自己跟着进去,回来也不说是什么,还整天放在床下不准人动。
“你真多事。”玉仪嗔了一句,在院子门口停住脚步,“你在这人等着我,有些话当着你们丫头不方便说,我一会儿就出来。”
彩鹃往上房里瞧了一眼,不放心道:“小姐,你可别赌气啊。”
“我想是有气性的人吗?”玉仪笑吟吟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双手抱紧了那重要的盒子,沉甸甸的,----这个分量应该够了吧。
即便不够,还有里面混在一起的三仙散粉末呢。
三仙散家家户户都是常备的,一般用作金疮药之用,能够加速伤口愈合,----不过却只限于外用,里面含有大量有毒的汞,吸入或者吞服都会导致中毒。
玉仪对做乱世佳人没有丝毫信心,反正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么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叫算计自己的人都不得好死!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孔府的几位主子都齐齐聚在上房里。
大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中风之症好了许多,虽然还不太利索,但不说话的时候也与常人无异,眼下脸上还挂着泪痕,到底心里舍不得亲生女儿。
----做人媳妇,可跟做姑娘的光景天差地别。
孔老太太劝道:“女儿顺顺利利嫁了,做娘的应该高兴一些才是。”因怕大儿媳不愿意女儿隔得远,所以还没告诉要回祖宅的消息。
阮氏也被请了回来,不过以她现在实际被休的身份,不方便插嘴,因而只是跟泥塑菩萨一般,静静的端着茶喝着,一声儿不吭。
三太太便笑道:“是啊,今儿可是华姐儿的好日子。”
孔老太太正想再说两句,抬眼看见玉仪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大盒子,有些不伦不类的,因而问道:“家里正乱着,你怎么不回屋歇着去?”
玉仪笑盈盈道:“我拿了一些要紧东西过来,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都看向了她手里的盒子,----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首饰盒子,难不成里面装了值钱的东西?看起来似乎还挺沉呢。
孔老太太一向拿不准这个孙女,问道:“什么东西?”
“是母亲留给我的旧物。”玉仪故意说得含混不清,仿似顾氏留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扫了丫头们一眼,----人太多了,等下很可能会弄出什么乱子来。故意顿了顿,然后道:“先让吉祥她们先回避一下,我才能打开。”
孔老太爷不耐烦道:“你们都下去!”又道:“有什么话,说吧。”
----顾氏的嫁妆,就算孙女私下留了一部分,那也不会有多少了。再说这个当口,就不信孙女还能献出什么来。
孔老太太看了庶子庶媳一眼,说道:“你们也忙一天了,先下去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生怕庶子一家占到便宜?
玉仪心里无尽的嘲笑,不过三房的人与自己并不相干,走便走吧,这种节骨眼上并不想多事。看着三太太一脸不甘愿的样子,不由想着,回头等这边炸开了花,她估计会一辈子庆幸吧。
阮氏眼里尽是幸灾乐祸,插嘴道:“听说三小姐要嫁人了?”
“是啊。”玉仪也是笑吟吟的,“是太仓的一户有钱人家,不过比起姚家还是要差了一筹,那桂老爷人又老,还有两个儿子、六个妾室。”直勾勾的看着阮氏,“太太心里是不是很痛快啊?”
阮氏脸上笑容一僵,“不知道三小姐在说什么。”
孔老太太也是脸色难看,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是有事要说吗?快点说了,也好早点回房安静歇着。”
玉仪冷笑问道:“你们都把孙女卖了,还不能让人说说?”
这一来,孔家的人脸色都变了。
孔仲庭赶忙斥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下去!”
“呵,呵呵……”玉仪控制不住想笑,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可有好东西,你们就不想看一看吗?当初拿了整整三万两银子都不含糊,如今怕是嫌少了吧。”
“你……”孔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谁家的姑娘,会像你这样满口胡说八道?眼里还有没有尊长?!真是了反了天了!”
玉仪毫不客气,讥讽道:“谁家的尊长,会想你们这样把孙女当货品卖?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要不要脸?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孔仲庭上前两步,斥道:“你闭嘴!赶紧……”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女儿手里燃了一个火折子,而那盒子里黑乎乎的一包,捆得紧紧的,不由惊吓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玉仪嫣然一笑,“火药包。”
“啊!”大太太吓得一声尖叫,顿时又抽搐起来。
屋里众人都是脸无血色,孔老太爷颤声道:“三丫头,你……,你别乱来。”浑身早软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孔老太太几位女眷更是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孔仲庭稍微镇定一点,轻声道:“仪姐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要玩了?”玉仪将火折子凑近引线,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给我陪葬!”
孔仲庭突然扭过头去,朝着孔老太太喊道:“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桂家的亲事咱们不结了,快说……,快跟三丫头说啊。”
孔老太太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道:“三丫头,那桂家原本不是什么良配……,你不喜欢,咱们就不结这门亲了。”
“呵呵,原来你们也知道不是良配啊。”玉仪觉得无比好笑,问道:“你们真的会退亲?觉得我会相信?傻了是吧?”又朝阮氏看了一眼,“太太我劝你别乱动,这里面可是装了三仙散的,炸开了吸上两口,恐怕滋味会不太好受呢。”
----在自己死之前,先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的画面吧。
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敢扑上来,就算自己点了,估计也不能炸不到旁的人,可惜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且又惜命如金,根本没有人愿意做这个牺牲品。
能亲眼看到这么有趣的画面,被逼死也值了。
“住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似乎往还前走近了几步,夹杂着惊骇和焦急,“不要乱来!”
“谁也不准过来!”玉仪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一转身,孔家的人就扑了上来,“别过来,不然我就点了!”
----不不不……,不用再犹豫了,只要把火折子凑过去……,“砰”的一声,就再也不用呆在这个世界,再也不用被人逼着嫁人。
为什么手会发抖?你这个胆小鬼!
那人声音更焦急了,“别动!千万别动!!”
玉仪听起来似乎有一点耳熟,混乱间却想不起是谁,可是谁也救不了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别害怕,就跟这一群人渣同归于尽吧。
“是我。”那个声音柔和下来,轻声道:“你回头看一眼,是我。”
玉仪总算听出来那声音是谁,缓缓侧首看过去,-----一张英气飞扬的年轻脸庞,带着紧张、怒气、担心,清晰的映入自己眼帘,不由喃喃道:“六爷,你怎么会……”
----难道自己产生幻觉了,以为人家碰巧救了一次,还会再来救第二次?可是眼前的人真真切切,身上虽然不再是锦衣卫装束,但那人却是那人,还是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罗熙年简直要疯掉了。
本来泰王登基京城局势一定,就立马往这边赶,一路马不停蹄,到乌梅镇却正好撞上玉华成亲。当初没顾得上细问,急得上火,以为是小辣椒被胡乱配了人,便紧跟着追到冯家去了。
----只要还没有拜天地入洞房,抢也要抢回来!
谁知道新娘子下喜轿时,丫头们却说什么“大小姐当心一点”,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孔家的大小姐出嫁,不是自己惦记的那一位。
亏得发现的早,不然在冯家闹一场麻烦不说,还耽误了时间。
再看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情景,罗熙年真不敢想象,要是迟来一会儿,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即便是现在,心也是从未有过的快速乱跳。
“听话,千万别动。”罗熙年怕吓着她了,手一抖可就麻烦大了,尽量放柔声音,“把火折子拿到一边。”轻轻走近了一步,声音笃定,“谁也不能逼你嫁人,因为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
玉仪有点听不明白,茫然道:“……你要娶我?”
罗熙年认真道:“对,我要娶你。”
“不,我不信。”玉仪摇头,泪眼婆娑的看向他,颤声道:“你在骗我,对不对?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骗我……”
“我不骗你。”
“真的?”
“真的。”
玉仪的眼泪簌簌的流,哽咽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还有,……也不能退亲。”
罗熙年暗暗骂了一句混蛋,认真道:“不退亲,除非我死了。”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躲闪,缓缓举起右手对天起誓,一字一句道:“我罗熙年如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现代人或许不信鬼神之说,但古人却是深信的,誓言不会随便乱发,特别是这种恶毒诅咒自己的誓言。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玉仪手上的火折子一抖,掉落地上。
罗熙年趁她出神之际,连着几步快速跑了上去,一把抢下火药包,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安抚道:“别怕,没事了。”怀中人纤腰盈盈一握,却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浑身颤抖个不停,是被吓坏了吧。
玉仪早已泣不成声,生怕跑了似的,紧紧抓住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哽咽道:“他们……,就要逼死我了……”
“谁敢?”罗熙年眉头一挑,冷冷看向被吓傻了的孔家人,扬起下巴道:“想要动爷的女人,那就先从爷的身上踏过去!”
玉仪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却再也没了力气,软在了他的怀里,失声大哭道:“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是我来迟了。”罗熙年搂紧了怀里的娇小身躯,给予让她安定的力量和温度,低头轻声道:“从今以后,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