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老爷已经还了姚家的钱。”素莺温柔的替玉仪摘下头饰,又熟练的打散了头发,彩鹃坐在旁边收拾东西,继续说道:“老太太派了如意和两个婆子过去,专门看着那一位,想来往后应该安生些了。”
“但愿如此。”玉仪自己拿了梳子,通起头发来,细细声道:“若不是这样,我真担心她再闹点什么出来。”
彩鹃轻轻哼了一声,“小姐别担心,还有那边的事还没发呢。”
素莺抿嘴笑道:“那三万两银子不过是个虚影儿,看着捐了可惜,实在却是帮了小姐的大忙,不然谁肯替小姐出头?眼下若是江家把婚期提前,那就更好了。”
玉仪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笑道:“这一忙都忘了顾上你们,等往后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俩好好嫁了。”
彩鹃笑着嗔道:“小姐就会拿人打趣,自己才是正正经经的待嫁娘呢。”又将声音放低了一些,“仿佛听说,明儿家里就要卖人……”
“嗯。”玉仪点了点头,“碧如颜色好,这件事应该比较容易办的。”
第二天,孔府叫来了正经的人牙子,准备卖掉多余的小厮仆妇,也好为家里节省一笔开支。那人牙子早收了好处,笑着道:“有位江西的富商,说是想买一个俊俏的做屋里人,先挑几个漂亮点的吧。”
要说漂亮,碧如在丫头里虽然不敢说第一,但绝对是名列前茅,那人牙子一眼就看“中”了,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愿意出四十两银子。后头又陆陆续续挑走了几个,这一来孔家倒小小收回一笔。
到了人牙子的住处,便有“江西富商”的仆人来接人。那人牙子一倒手,便整整赚了二十两银子,高兴的不得了,对着碧如恭喜了一番,“姑娘你颜色俏,这一去必定是做姨娘的了。”
碧如坐上了马车,被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这是姑娘的卖身契。”来人当着碧如的面,买那薄薄的一张纸撕毁了,说道:“姑娘先在这里歇一歇,你哥哥下午就能赶来接人。”
“替我谢谢三小姐。”碧如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眼泪直掉,哭得泣不成声,好半天才渐渐平复,“等我回去,必定给三小姐立一个长生牌位,日日上香供奉,保佑三小姐从此平平安安。”
等这话传回玉仪的耳朵里时,只是笑了笑。
“总算是弄好了。”玉仪松了一口气,有些满足的看着自己做的鞋子,感觉还是挺漂亮的,抬头笑道:“快点找个盒子装好,让人赶紧送到京城里去。”
彩鹃笑着应了,自去找人交代安排不提。
阮氏安静下来了。
玉娇、承文几个日子也不好过,在孔老太爷的命令下,全部跪足了半天,最后一个个哭爹叫娘,连着几日都赖在床上不愿动弹。
玉娇身为姐姐年纪最大,对家里的变化更加清楚一些。母亲被人看管住了,父亲最近也没有好脸色,丫头婆子们窃窃私语,一切都在昭示着自己这方的落败。
可是她到底还不足十岁,心中虽恨却也没有办法。
于是找到赵荣家的,气鼓鼓道:“你说,最近是不是都因为那人搞的鬼?不就是我们打了她,有本事打回来好了!这么恶毒,可算把母亲给害惨了。”
“是不是的,我也不好说。”赵荣家的也是郁郁不得志,主母一倒,自己也跟着不来势了。况且如今孔家这般倒霉,又还有什么可争得?可惜自己是阮氏的陪嫁,到死都走不掉,不然早就另想出路了。
玉娇恨恨道:“咱们想个法子,叫她嫁不成气死她!”
“好。”赵荣家的敷衍了一句,心下还真不愿意再掺和进去。她可不是小孩子,看不出如今形势的变化,----孔家眼看不行了,孔老太爷这辈子的官运断了,老爷也走不了仕途,这个时侯江家可是要紧的亲戚!
等到三小姐嫁了人,她又是公主的外孙女,孔家仰仗她的地方还多着,只怕上上下下都不敢得罪。如今主母都倒了,若是自己再不识趣去掺和,一则得不到好处,二则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这事不太好办。”赵荣家陪着笑脸,哄玉娇道:“咱们得仔细想一想,别让人抓住把柄了。”
玉娇不耐烦道:“那你可要快一点!”
这一等,就好些天不见赵荣家的影踪。
玉娇等得直上火,正打算叫人去找赵荣家的,孔家又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暖衾姑娘病了,并且是有关肚里胎儿的。
孔仲庭虽然不太在乎一个通房,但难得暖衾漂亮温柔、善解人意,再者她肚子的肉是自己的种,立马让人请大夫诊脉。
----结果却是叫众人大吃了……,好几斤!
暖衾的胎像不是太好,经过大夫诊脉后断定,乃因为孕前服用药物所致,估摸是一类伤元气的东西。如果吃多了便很难怀上胎,甚至有可能终身不孕。
这一来,把另外几位姨娘、通房也吓住了。
大夫挨个的诊了脉,说是体内都含有轻微的这种药素,应该是长期服食的结果,才会慢慢沉淀至此。
此话一出,孔家二房立即炸了锅!
几位通房纷纷哭诉,说是每每老爷去过以后,阮氏都要端一碗避子汤,----这倒也不算大事,大户人家常常这样,用以控制小妾们能否怀孕。比如主母刚进门,或者是嫡出的少爷没长大,为了避免一些家庭矛盾,常常都会如此行事。
可是照如今看来,那明着是暂时避孕药的汤很有问题,结果姨娘、通房们喝了,才会都没有怀孕。
紧接着,潘姨娘也加入了进来。
哭的昏天暗地的,怀疑自己之所以两次小产,就是因为避子汤的问题,甚至还伤了本元,以至于落得个终生不孕的下场。
“你们几个贱婢信口雌黄!”阮氏最近连连遭到打击,又失去了所有的银子,早就不复平日冷静,颤声道:“你们……、你们居然串通一气,污蔑主母!”
----心里清楚,这件事比拿了姚家银子性质更坏。
“老爷……”暖衾挺着肚子,泪水连连的哽咽哭诉道:“婢妾们的卖身契都在太太手里,岂敢胡乱攀诬太太?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可一定要为婢妾们做主啊!”
潘姨娘虽说已经做了在家居士,但能不能静心念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且她的卖身契不在阮氏手里,如今也不算孔仲庭的人了,眼见阮氏已是大厦将倾,岂能不赶着上去踩一脚?
“老爷啊……”潘姨娘声泪俱下,演技丝毫不比暖衾逊色,再者她被阮氏害得小产过也是事实,泪流满面问道:“难不成我们这些人都疯了,一个个都不想怀孕?还商量好了去喝药?”怨毒的看向阮氏,“太太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阮氏当然不会承认,强撑道:“你们自己吃错东西,无凭无据便都赖我?”她已经被逼到绝地,索性来个死不认账,“自个儿没有生儿子的命,就不要怨别人!”
可是这种事还需要凭证吗?正如潘姨娘所说,那个做通房妾室的不想生儿子?又怎么齐刷刷的都脑子短路,一起喝了同一种药?只不过搁在从前,没人敢凑在一起大闹罢了。
“不用证据了。”孔仲庭早先对阮氏失望透顶,现在可以说是绝望,心里更是怨恨已极,只觉这一切都是继妻的错。
“不!”阮氏对丈夫十分了解,方才那种厌恶的眼神令人生寒,带着绝望哭道:“老爷……,你忘了我们十年的恩爱了吗?老爷你教我写字,教我管家……,我们还生下了四个孩子,这些老爷都忘了吗?我是真心待老爷的啊……”
孔仲庭冷笑道:“十年过去,孩子可都是你一个人生的。”
“她们污蔑我!我没有……”阮氏连连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洗刷自己的过错,恶狠狠的盯着众人,“你们这些贱婢!你们个个都是黑了良心,都不得好死!”又大哭,“娇姐儿……,文哥儿、武哥儿……”
“行了!”孔仲庭已经厌弃了继妻,哪里还有耐心看她拉着儿女表演?可惜父母早有交待,不能在这个时候休了阮氏,忍了又忍,冷冷道:“太太病了,快点扶进去好生看着!”
众人心里明白,阮氏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好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对方的好,恶的时候怎么看都是恶。从前觉得是温柔体贴,现在却只会觉得是别有用心,仿佛只有全盘否定了,才能安慰自己被辜负的信任,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病了?”玉仪问道。
“听说还病得很厉害,连神智都不大清楚了。”彩鹃轻声一笑,说道:“老爷还发了话,让人守得严严的,连几位小姐少爷都不许探望,旁人更是一概不许靠近。”
阮氏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玉仪总算放下心来,----既然出手,就没有再给对方留机会的道理。所谓病了,这是后宅里惯用的手法,有病重死了的,也有病的入魔疯了的,总之不会再好起来。
说起来,自己现在已经算是江家的人。
只要能顺顺利利出阁,孔家的这个烂摊子,自己还真不想再掺和进来,哪怕他们闹得天翻地覆,那也是他们自个儿的破事。
对于这个娘家,自己实在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意。
孔府落败后,只有姑奶奶孔季娘来过一趟,送了些东西,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但也没有久留,便就告辞回去。
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登门拜访。
阮氏这一病,玉仪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空气也清新了,就连如今住着的地方太挤,也都不觉得烦心了。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绣活,按照古代的规矩,姑娘家得自己做一些嫁妆,以免将来被婆家人嫌弃手笨。
玉仪一面手上抽着丝线,一面问道:“给表小姐的东西去了几天了?”
彩鹃回道:“五天了。”
“都五天了?”玉仪有些惊讶,感叹道:“这几天,日子仿佛过得快了许多。”心下一怔,看来还是因为放松了心情,日子不再那么难熬,所以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彩鹃却是另有感慨,发愁道:“江家把婚期提到了年后,这才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可赶不出多少东西来。”
“原来你在为这个发愁。”玉仪好笑道:“不过是个象征性的东西,谁还会一件一件的来数不成?有多少便是多少吧。”
彩鹃叹气道:“要是小姐还在京城,断不会有这些事鸡飞狗跳的事,何至于把时间耽误了?再有公主提点着,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直起身子问道:“小姐在信里不是说了这事吗?公主应该会添一份厚厚的嫁妆吧。”
玉仪笑嗔道:“小财迷。”
“小姐你还有心情笑?”彩鹃有点埋怨孔家的人,“谁家姑娘是空着手嫁人的?小姐的那些嫁妆,全都填了别人的大窟窿。”小声咕哝道:“虽说老太太允诺了要添妆,可是眼下这个样子,能给个五、六百两也就顶天了。”
江家的聘礼,一共合算下来大约值五千两银子。
主要因为江廷白是七房独子,没有兄弟分家产,所以娶媳妇办得比较隆重。想当年贺婉贞嫁进江家时,同样是嫡支长媳,却只给了三千两左右的聘礼,----所以姚家娶了玉薇,孔知府又没有帮忙办成事,才会那样忿忿不平。
其实玉仪是拿得出五千两银子的,只是不敢曝光出来,否则的话,回头被人生吞了都不知道。孔家出了这样的乱子,外祖母应该会贴补自己不少,再加上孔老太太的,自己另外稍微添一点,凑合着就这么嫁吧。
彩鹃放下手中针线,皱眉道:“小姐的东西又不能拿出来,这明面上肯定不够,回头白带了那么些过去,还要被别人笑话。”
“罢了。”玉仪虽然有点心烦,但是也谈不上如何纠结难受,----反正以后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有多少丈夫知道就行了。
丈夫?玉仪想起了黑心小白脸,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这没恋爱就结婚,果然感觉有点怪怪的。
“江家把婚期提前了?”豫康公主有点吃惊,继而恼怒,“一定是孔家又出了什么乱子,吓得江家不得不早点娶媳妇!”
木槿劝道:“公主先消消气。”
“叫我怎么消气?”豫康公主恼火的紧,“本来姑娘家嫁人就该矜持一点,谁不拖个两、三年,这赶在半年里就够急了,眼下居然又提前了两个月!再说如今玉丫头两手空空,孔家能拿出几个破钱来添妆?这嫁过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木槿添了一点热茶,又道:“表小姐不是说,那阮氏已经安生了吗?这样也好,只要表小姐日子过得自在,便是少些嫁妆,公主再添一点也就是了。”
倒不是豫康公主舍不得,毕竟外孙女沾了一个“外”字,不可能把家底都给了,回头还有一个亲孙女要嫁呢。不过比起明芝来,豫康公主还是更心疼玉仪一些,那是女儿的唯一骨肉,又年幼孤苦,少不得偏心多怜悯一点。
豫康公主心里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添得又体面又气派,又不让儿子媳妇觉得自己偏心,还免得孔家的人起了贪念。略微思量片刻,吩咐道:“把我那些用不着的首饰拿出来,虽然有些笨重老气,东西却是极好的,现今有银子也未必买得着。”
以豫康公主的身份,手里自然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先打开了一匣子宝石,居然红、黄、蓝、绿、紫样样齐全,个个都够分量,最大的足有鸽子蛋大小。再找出几大盒子玉器,手镯一盒,发钗一盒,戒指、耳坠一盒,玉佩坠子又一盒,亦是各色品种一样不落。
豫康公主专拣值钱小件的挑,单独放了一个小盒子,再比如翡翠、玛瑙、水晶,也都一样拣了点,弄得最后都放不下了。
木槿看的眼花缭乱,笑道:“要不换一个大点的盒子?”
“算了。”豫康公主拣了几样出来,冷声笑道:“盒子大了,弄不好扎坏了孔家人的眼!”要不是怕打鼠伤了玉瓶儿,哪里会管孔家人的死活?不然的话,若是孔家沾上一个“罪”字,将来外孙女也不好嫁出去,那才叫人窝火呢。
“也不知江家出了多少聘礼。”
“江阁老不是个太会敛财的人,多不了。”豫康公主心里明镜儿似的,想了想,“便是那七房的是个独子,撑破天也就五、六千两了。”
木槿笑道:“那公主这些足够了。”
“我的外孙女儿,当然是风风光光出嫁的。”豫康公主笑了笑,想到孔家,不免又冷下脸来,“若是给银票,没准儿又被孔家的人哄骗去了。这些首饰虽然值钱,但我想孔家也没那么大胆,敢动我的首饰再拿去变卖!”
“还是公主想的周全。”木槿也有些不屑,叹气道:“不知怎地,想当初小姐还在的时候,孔家的人也不曾这般下流。如今一出事,倒把那破落户的根底露了出来。”
豫康公主不仅自己添了东西,还让儿子、儿媳也添了。
明芝还亲手做了一件衣服,徐月岚也做了一条裙子,各自另外添了些物件,都交与了豫康公主转送。徐月岚回房以后,心思有点犹豫不定,等到晚间丈夫回来时,还是没有做好决定。
----得知心上人要出嫁了,会很难过吧。
按照豫康公主的想法,等将来玉仪出嫁了,再挑个时间告诉明淳,也好直接让他彻底死心。可是徐月岚却有些犹豫,到底是文火慢炖的好呢?还是一刀来个透心凉更痛快一些?可夫妻是要靠坦诚过日子的,有些问题越是回避反而越糟糕,就像一个长在暗处的脓疮,时间长了结果越长越大。
“有件事……”徐月岚斟酌着说词,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一些,可惜话还没说出口,便听丫头在外喊道:“大奶奶,家里来人了!”
这么晚了,家里怎么会还来人?!
徐月岚心下一惊,“快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