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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周而复 本章:第430页

    四百三十

    “骗你是这个。”他伸出右手,突出中指,其余四个手指轻轻摆动。

    “梦见我在啥地方?”

    “在鄱阳湖旁边的一座大山上,太阳刚刚出来,把一望无边的湖水照得金光闪闪,我和你站在山头上,云雾没有散尽,往我们身边飘来飘去。那鄱阳湖恰巧在两个山峰之间,这两个山峰像是一个嘴似的,紧紧咬住鄱阳湖……”

    “山峰还可以咬住一个大湖,你真会编故事。”

    “那可不是,当地的老百姓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含鄱口。”

    “真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就是大名鼎鼎的庐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国有句古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俩人站在山上,飞鸟也十分愉快,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放声歌唱。你也跟着唱了起来,唱得比黄莺鸟的声音还要美丽动听……”

    “我从来不会唱歌,你别记错了,是另外一位小姐吧?”

    “没有记错,千真万确,清清楚楚是你唱的,我还要你教我哩。我们俩人一边唱着,一边踏着山上的野草,走回山里的别墅,两个人的鞋子都叫露水打湿了。”

    “你记得那么清楚?”

    “这件事体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我们回到别墅,吃过早饭,俩人坐在阳台上的躺椅里,望着山上的美景,就像是中国画上绘的那么美丽幽雅。山上的云雾时不时从我们身旁飘过,我们俩人就如同升了天,成了神仙……”

    “没有别人吗?”

    他对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

    “度蜜月从来只有两个人的。”

    这句话把她的脸说得绯红,心房剧急的跳动,好像全身的血液顿时都循环到脸上来了。

    “啐!你这个坏东西!”

    她羞答答地从他身边溜走。他望着那一间宽大的卫生间,感到十分空虚,四面是粉红色的磁砖,亮晶晶的可以照见人影,浴盆是乳黄色的,把一盆热水照得黄澄澄的,腾腾热气不断升起。离浴室约莫三步远近,有一个弹簧躺榻,上面铺着一床翠绿的毛巾毯子;躺榻对面是洗脸用具,它旁边有一张雪白的台子,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化妆品,紧靠着台子是一面落地大穿衣镜。他看见这间卫生间和外边卧房差不多大小,越发显得自己孤单。他走到卫生间门口,看到她打开三斗柜在取物事,便问道:

    “有来莎儿吗?”

    “要这个做啥?”

    “洗洗浴盆,消消毒。”

    “水都给你放好了,还要洗浴盆,嫌脏吗?”

    “不,我说错了,”他连忙改口说,“我是问你有没有爽身粉,洗完澡,不擦爽身粉,不惬意。”

    “化妆台上有。”

    “在哪里?”

    “你自己找好了。”

    “你的东西,我怎么好随便动,”他退到卫生间,说,“你拿给我。”

    “真是工商界的红人,连个爽身粉也不肯自己动手拿,要我来侍候。”

    她走了进来,在化妆台上伸手取过一盒爽身粉递给他:

    “还要啥?”

    他没有接爽身粉,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顺势把她搂在怀里。她想起大太太在佛堂里念经,徐义德也在客厅里,她猛可地从他怀里抽身出来,严肃地对他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我偏要这样。”他迈开腿要走上来。

    她举起手来制止他:

    “祥!”

    他嘻着嘴,问道:

    “怎么样?”

    “义德在楼下等我哩……”

    她慌忙退出卫生间,走出卧房,反手把门轻轻关上,匆匆往楼下走去。走到楼梯中间,她踟蹰了,用绣着一朵水红牡丹的淡青麻纱手帕拭去额角上渗透出来的汗珠,扪着胸口,感到心里跳得慌,慢慢喘了一口气。在楼上,她给冯永祥纠缠了好半天,徐义德那个精灵鬼一定会疑心,问起来怎么回答呢?早知这样,不该领他上去。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下去,到客厅门口,迟疑了一下,终于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徐义德一个人陷在沉思里。他深深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乳白色的烟圈,凝神地望着圆圆的烟圈慢慢变大,变扁,变成几缕青烟,袅袅地散开去。接着,他抽了一口,又吐出一个乳白色的圆圆的烟圈……。他在想怎么和冯永祥谈民建上海分会的事。从旁听到,改选酝酿得快成熟了,而他在这次改选中能否有个职位,到现在还没有眉目。冯永祥最近更加忙碌,很难看到他,即使见上一面,一霎眼的工夫,又不知道他到啥地方去了。对于徐义德插足民建上海分会的事,冯永祥是支持的,可是总不具体,把徐义德吊在半空中,两脚不着地。今天冯永祥答应来吃晚饭,看上去事体大概有些苗头。他希望冯永祥今天的情绪很好,谈起来才有把握。他在想怎么样才能叫冯永祥高兴。今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林宛芝蹑着脚尖走到他的身旁,舒畅地吐了一口气,心里平静了一些,等了一会,才低低咳了一声。他转过脸来,关心地问:

    “一切都给他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水热吗?”

    “热。”她怕他问为啥在楼上待这么久,暗中解释道,“他嫌水不热,又给他放了一遍。”

    “对,他同我一样,喜欢洗热水澡,躺在盆里泡一阵,可真舒服。”

    “你们真会享福。”

    “他最讲究这些。他还要啥物事吗?”

    她低下了头,一阵红潮从她脖子那儿升起,摇了摇头,说:

    “没有。”她用眼角瞟了他一眼。

    他没有注意她的表情,淡然地说:

    “没要就算了。”他接着说,“你把家里藏的女儿红①拿一点出来。”

    ①女儿红,绍兴名酒。当一生下女儿时,父母就买好整坛酒埋在地下,待女儿出嫁时取出备用,味醇。

    “这是上百年的陈酒,你不是说留着自己慢慢喝吗?我早叫他们封上了。”

    “叫他们打开,今天要好好招待他一下。”

    “不敢当,不敢当。”

    冯永祥满面春风,微笑地走进来,向徐义德拱拱手,徐义德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怎么这么快就洗完啦?”

    “听说德公要请我喝上百年的女儿红,我就赶快下来了。”

    “你在楼上哪能晓得?”

    “我闻到酒香。”

    “还没有开酒坛,你就闻到香味,鼻子真尖!”

    “不是我的鼻子尖,是你的酒太香了。”冯永祥坐到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摇了摇,说,“在你家淴浴,真舒服。”

    她听到这一句话,有意转过脸去,不看冯永祥。徐义德听的心里高兴极了,连忙应道:

    “只要你满意,欢迎你常到我家来淴浴。”

    “那太惊扰了。”

    “这点小事体不算啥。我们是好朋友。我的家就等于是你的家。”徐义德竭力奉承,一点也不感到害臊。

    “岂敢,岂敢!”冯永祥偷偷地睨视了林宛芝一眼。

    林宛芝实在听不下去,她站起来,借口去开女儿红,径自到餐厅里面去了。徐义德送了一支金头的三9牌英国香烟给冯永祥,亲自用打火机给他点了火,曲着背,说:

    “以后麻烦你的事体多得很哩。”

    “没问题,有啥事体,你给冯某人说好了,包在兄弟身上。”

    “只要祥兄答应了的事,没有一件不成功的。”“我办事最讲信用。只要别人托我的事,我总是努力去做,特别是德公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岂有不尽力而为的道理?”他用力抽了一口烟,得意地往外一吐,说,“冯永祥这块牌子,在上海滩上就是这点硬。”

    “不,在全国工商界也吃的开。”

    “那倒不见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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