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唔,本钱,政治本钱,有了这个,就好做事了。”
陶阿毛失望地摇摇头:
“这个,我晓得。可是,光靠我一个人也不行。”
“你当然要拉拢一批人。”
“不比从前,现在拉拢人不容易。余静、赵得宝他们是党员,威信又高,他们不用拉拢,谁都跟他们走,我吗,不行。”
“难道你认识那么多的人,一点作用也不起吗?”梅佐贤显然又有点焦急了。这件大事办不好,徐总经理那里的“差”是“交”不了的。
“也不能那么说,作用当然有……”
梅佐贤听见有苗头了,立刻笑嘻嘻地接上去说:
“那就好了。我说你有办法,果然不错,真有办法。”
陶阿毛摇摇头,梅佐贤暗暗吃了一惊:
“怎么?又不行哪?”
“别的作用当然有,选举工会这件事,不容易,不容易……”
梅佐贤眉头一皱,顿时想出了一个主意:
“像从前那样,你带头和我们斗,工人就跟着你走了,你的威信也高了,选举起来就容易了……”
陶阿毛微微一笑:
“现在不是从前。共产党当了家,我哪能够领导工人和你们斗争?”他深深叹息了一声,说,“今后领导工人的是余静、赵得宝他们了!”
梅佐贤圆睁着两只眼睛,失望地说:
“毫无办法了?”
陶阿毛凝神地注视了一下舞池,空荡荡的,没有一对舞伴在跳,但音乐台上还是兴高采烈地演奏着伦巴舞曲,跳动的旋律激动着人们的心扉。他看过舞池,暗中顺便觑了梅佐贤一眼:他鼻子上渗透出几粒汗珠,摘下玳瑁边的散光眼镜,用淡红色的绒布在擦,一边不断地问:
“你说,真的毫无办法了?”
“办法,不能说一点没有,可是很难很难。”
“只要有办法,阿毛,别怕难,你提出来,我帮你解决。”
“现在做事体不比从前……”陶阿毛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下来了。
“那是的。”
“公开领导工人,我怎么能赶上共产党?共产党也不会让我领导。”
“不错。”
“只能在少数人当中活动活动。”
“对。”
“有的时候,只能个别活动,又不能明说;叫余静她们知道,事体就坏了。”
“是呀!”梅佐贤听他这些意见都很对,可是还不具体,急着追问,“哪能进行呢?”
“你知道,我是保全部的工人,可以找机会满车间跑,和工人聊聊闲天……”
“这个办法好。”
“有些话在车间里不好谈,人太多,要到他们家里去才能谈……”
“当然,要慎重。有的还可以约到外边谈……”
“家里人多的,谈起来也不方便,自然要到外边来谈……”
梅佐贤长方型的脸庞上露出两个酒窝,正面对着陶阿毛,伸过头去低声地说:
“对象呢?从哪些人身上先下手?”
“先从保全部下手。保全部有个工人,叫张学海,人很忠厚,和我谈的来。他的老婆,汤阿英,细纱间的挡车工,人缘不错,和她谈谈大概也没有问题。通过汤阿英,还可以影响细纱间的女工。一个人拉拢一批,这个数目凑起来就可观了。”
“这个办法很好,为啥早不说?”
“只是做起来不容易,”说到这里,陶阿毛又不说下去了,显然他肚里有话,吞吞吐吐,想说又不说出来,隔了一歇,才说,“又化时间,又要化钱……”
梅佐贤听到最后一句,才恍然大悟自己今天演了一个大傻瓜的角色,给陶阿毛玩弄了这么久,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但他也不好立即发脾气,工会改选这件事,梅佐贤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他是资方代理人,别说选不上工会,连工会的红派司①也领不到的。他戴上玳瑁边眼镜,仔细望了陶阿毛一眼,爽朗而又慷慨地说:
①红派司。指工会会员证。
“钱没有问题,你要多少,向我拿好了,只要你能选进工会,以后事体就好办了。”
“我试试看。”
“阿毛,没问题,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办到的!”梅佐贤口气非常坚定了,毫不怀疑地说,“你快点和张学海、汤阿英他们谈谈……”
“那没问题,”陶阿毛的语气也很有把握了,说,“明天就找机会和他们接近。”
他们离开卡座的时候,整个舞厅里一个舞客也没有了,连乐队也休息吃饭去了。他们走出昏暗的舞厅,下了旋转的楼梯,见到淡淡的光线,到了马路上,看到一轮红日吊在西边高大建筑物的上空,橘红的阳光洒满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