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弱书生几成薄幸郎 老学究怒责亲生女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张春帆 本章:第五十三回 弱书生几成薄幸郎 老学究怒责亲生女

    第五十三回弱书生几成薄幸郎老学究怒责亲生一女一

    且说前回书内;章秋谷和贡一春一树同到苏州,究竟所为何事,且听在下说来。

    原来贡一春一树住在常州,本来寄籍苏州城内,狠有些儿房产,还有几处住房。一春一树每年必到苏州两次,为的是收取房租。另有一所极大的住房,坐落在观前宫巷,却赁与一春一树一自一家的亲戚潘玉峰居住。每到苏州收取房租,一春一树就住在潘玉峰家内。今年正月一春一树到了苏州,在潘家住了一月有余,正想要动身回去,不期事有凑巧,无意之中撞着了一个风流孽障,欢喜冤家。潘玉峰有一个干亲家,姓吴,叫做幼勋,教读为生,南濠人氏,只有一个一女一儿,从幼时就与潘玉峰的内眷往来。潘玉峰就把程幼勋的一女一儿认为继一女一。这程小姐长到十六岁上,生得妩媚出,丰姿绝世,齐齐整整,袅袅婷婷。汉宫飞燕之腰,洛浦惊鸿之影,真是个十全十美、倾城倾国的佳人。潘玉峰的太太以及上下人等,没有一个不欢喜他。

    这一天也是合当有事,程小姐要到潘玉峰家看看干娘,刚刚走进中门,恰恰的贡一春一树在里边走出,和程小姐擦肩走过,彼此定睛一看,大家吃了一惊。一春一树只觉得程小姐蛾眉淡扫,星眼流波,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内家装束,穿一套缟素衣裳;时样梳妆,挽一个轻盈鬟髻。见了一春一树,不觉面上一红,低下头去,那一付娇羞的态度画也画不出来,走的那几步儿更是杨柳随风,一春一云出岫,一步步的移将过来。贡一春一树一自一有生以来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一女一儿,不觉得神魂飞越,心花怒开。最可恨的是一边进去,一边出来,那一个花娇柳媚的影儿只在眼前一闪,已经走进中门,只得立定了回过头来看他的背影。不想一春一树回头之际,那一女一子恰恰也回过头来,一对水汪汪的俊眼正和贡一春一树的眼光射个正着。只见他红晕梨涡,一春一融杏靥,低头一笑,就扶着随来的侍婢急急的走了进去。一春一树被他回头一看,只看得骨节皆酥,暗想不知是何等人家的一女一子,竟是一个十分出一色一的人材。且不要管他是谁,回过身来,闯进房去,好再看他一个仔细。原来苏州规矩,内眷见客甚是大方,并不做那小家的样子,乱逃乱躬的神一情一。

    当下贡一春一树重又闯进房内,见刚才这个一女一儿正和潘太太坐在一起,拉着手儿有说有笑的甚是亲热。见了一春一树进去,假意立起身来含羞欲避,却被潘太太一把拉住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儿,为人甚是诚实,不必避他。”又向贡一春一树道:“这是我的干一女一儿,你来见个礼儿,日常也好见面。”贡一春一树听了大喜,便向程小姐深深打了一拱。程小姐红着脸儿回个万福。潘太太拉他坐下道:“我这个侄儿就如儿子一般,你不必同他客气。”一春一树也在一旁坐下,搭讪着寻些闲话和他扳谈。程小姐十句之中,也回他四五句。

    看官,你想程小姐年当及笄,一情一窦已开,又是个千伶百俐的一性一一情一,不免就有些秋恨一春一愁的心事。看着贡一春一树这样的一个翩翩公子,浊世才郎,更兼举止温存,仪容俊爽,那有不动心的道理?向来这位程小姐到潘玉峰家来探望干娘,必要留他住在家中,隔了几天或是半月方肯放他回去。一自一此程小姐住在潘家,天天与一春一树见面,偏偏贡一春一树的卧房就在潘太太对面,不多几日,贡一春一树放出偷香的手段,不知怎的竟和程小姐暗中成了这件事儿。

    眷属疑仙,姻缘美满,贡一春一树的得意一自一不必说。潘太太慢慢的也有些晓得风声,背地里着实埋怨了贡一春一树几次,说他怎样做出这种事一情一。“你是已经娶亲的人,又不能娶他回去,将来你却怎样对得住他?”贡一春一树见事已败露,对着潘太太赌神设誓的,说将来必要想个法儿娶他回去。潘太太见他们木已成舟,也没有什么话说。

    程家因此回住得久了,屡次叫了人来要接程小姐回去,都是贡一春一树怂恿潘太太出头留住不放。潘太太心上虽然不愿,为的是娘家只有一个侄儿,平日甚是疼他,拦阻不住,也只得随他胡闹。

    不觉一连就是两月有余,不想程小姐和一春一树暗度一春一风,腹内已经留了一个种子。蓝田玉茁,合浦珠芽,渐渐的程小姐怀酸呕食,竟是病妊起来。一春一树急了,要求潘太太到程府和他做媒。潘太太那里肯去说?”你是已经娶过的人,我怎好到那边去说?将来闹了什么事儿,我耽不住这个干系。”

    贡一春一树见潘太太不肯去说,更加着急,再三求告。求得个潘太太推辞不得,只得坐了轿子去到程家,要和他一女一儿说亲。不料程幼勋这个老头儿一自一从小中了书毒的人,一情一一性一十分古拙,一口回绝。只是只有一个一女一儿,要把他许在苏州本城,舍不得嫁到别处。潘太太碰了一个顶子,没有什么话说,只得回来。贡一春一树无计可施,程小姐更加急得要死,晓得他父亲的一性一一情一不好,若回到家中,知道了这桩丑事,就是一性一命一一交一一关。更兼程小姐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起来,那里遮掩得住?急得只要寻死。

    贡一春一树忽然想起章秋谷现在上海,便想前去寻他,和秋谷商议一个计较。平日间贡一春一树最是佩服秋谷一精一明练达,应变多才,更兼为人任侠,喜抱不平。倘能寻着了他,或者有个主意也未可知。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计较,更想不出别的法儿。到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方,也只得姑且试他一度。打定主意,硬着头皮和程小姐说了,一直径到上海访寻秋谷。一见面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儿恳他。

    秋谷虽然答应了他,却打算直到上海的正事完毕之后,顺路回到苏州,再行替他设法。不料章秋谷在上海耽搁住了,不能动身,贡一春一树也有些迷恋烟花,乐而忘返。直到七月里头,贡一春一树接了潘玉峰的一封来信,说程小姐回去之后,肚皮渐渐大了,隐藏不住,被程老头儿看了出来,气得个发昏半死,便盘问一女一儿究竟与谁人苟合,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一情一。程小姐那里肯说,只推是停经鼓胀,并没有什么私一情一。程老头儿虽然不信,却也有些疑心,便把他一女一儿关在后面一间楼上,要等他当真分娩,然后问他。信上边并且责备了一春一树几句,说他到了上海,既然朋友已经寻着,为什么不赶紧回来?若再不回来想个法儿,大家计较,直到他月足临盆,可不枉害了程小姐的一条一性一命?

    一春一树接到了这封急信方才当真发起极来,千求万告的央着秋谷同到苏州。秋谷虽是当时答应,但仔细想来,这件事儿没有一些门路,怎好下得手来?一到苏州,便叫一春一树先到潘家打听消息,依着一春一树的意思,还想要叫潘太太到程小姐家去看看他到底怎生光景。那晓得程老头儿道是潘家引诱了他的一女一儿干了这般丑事,又不能当面和他理论,却恨得咬牙切齿的,差不多彼此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还肯与潘家来往?一春一树听了焦急非常,想要寻一个同程家素来认识的人,进去和程小姐通个线索。好容易寻了几日,才寻着一个程家数年前用过的一个粗做娘姨,许了他的谢仪,又教于他许多说话,指望叫他进去见着了程小姐,做一个传消递息的红娘。

    那知娘姨去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回来道:“这件事儿是办不到的,我也不想赚你们的谢仪。”说着转身就走。一春一树连忙把他叫回,要问他一个底细。娘姨叹口气道:“我到了他家,见过奶奶,坐了一回,问起小姐为何不见。我刚刚问得一句,还没有说出什么别的话儿,就被那老头子突出了眼睛,挠起了胡须,叱喝了两声,说:‘这个贱人,我家已当他是死过的了,你还来提他做甚?’那个样儿好像人都吃得的,把我倒吓了一跳。后来我打听他们用的小大姐,方晓得小姐被他们关在后楼,不许他下楼一步,连楼门都锁了起来。您想别人还见得着他么?”一春一树听了十分叹息,只得给了那娘姨几块洋钱,让他去了。这些事儿,都是三五天之内的事一情一。

    一春一树等那粗做娘姨去了,奔出阊门,径到船上,要和章秋谷商议。岂知到得船上,秋谷尚未回来,一春一树十分焦躁,却又无处去寻,直等到一点多钟,秋谷方才回来。见一春一树神一色一仓皇,晓得事一情一尴尬,急急的问他事一情一怎么样,一春一树便把方才粗做娘姨的话照样说了一回。秋谷听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想着这件事儿十分棘手,便说:“此刻我也打不出什么主意,最好明天你把昨日的粗做娘姨叫来,待我细细的问他,或者想得出什么法子,也未可知。”一春一树听了,虽然少觉放心,终觉得满心忐忑,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再也不得合眼。

    勉强过了一夜,约莫不到六点钟时候,一春一树已经起身,秋谷却还在沉睡。一春一树胡乱洗了个面,把秋谷叫醒了,嘱付他:“在船老等,切不可到别处耽迟,我去了立刻就来。”说着,便急急的上岸去了。秋谷等一春一树走了,便也起来洗面,并吃些点心,等到十点钟左右,果然一春一树回来,背后跟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娘姨,跑得满头是汗,同上船来。

    秋谷盘问了那娘姨一会,也想不出什么计较来,便又问那娘姨道:“你既然在他家做过娘姨,他家共有几间房子,你一自一然是晓得的了,可晓得他家小姐究竟关锁在什么地方?”那娘姨指手画脚的说道:“程家的房屋就在前面桥边,离此没有多远。他家共有两厅正屋;后面还有两间水阁,却是临着河滩。他家小姐就锁在后面的两间楼上。你想外边有人进去,怎的见得到他?”秋谷听了,猛然双眉一皱,计上心来,暗想必须如此这般,方能成事。若这件事儿办他不到,我章秋谷还算什么当今侠客,说什么当世奇才?当下打定主意,不觉面有喜一色一,急问娘姨道:“那两间水阁既是沿河,立在船头上可看得见么?”娘姨用手望东边一指道:“那不是程家的房子么?”秋谷连忙跨出船头,把那娘姨也叫了出来,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向东看去,果然见酱园隔壁有两间水阁,门窗紧闭,人影全无,估量着也不甚高大。秋谷疑惑这两间水阁不像有人住在里边的样子,又细细的问了娘姨一回,问得确确实实的一毫不错,便在身上取出一张十元钞票赏与那粗做踉姨,对他说:“现在没有什么事儿,你且先行回去,将来有用你的地方再来叫你。”那娘姨接了钞票,欢天喜地,千恩万谢的去了。

    秋谷回身走进中舱,贡一春一树慌问:“怎么?”秋谷笑而不答。一春一树见秋谷这般模样,知道他一定是想着了什么法儿,再三追问。秋谷笑道:“法子是想了一个,至于办得成办不成,却要听你一自一家运气。我总尽心竭力的为你代谋。倘若真做不成,那就不干我事了。”一春一树急问他:“是甚法儿?”秋谷含着笑,附耳和他说了一遍。一春一树喜得满心奇痒,满面笑容,连说:“这个招儿甚是稳妥,一定是手到功成。”秋谷道:“要说我这个主意是一个稳妥的法儿,却也未必,不过事到如今,不得不这般做法,叫做尽我们的人事罢了。”一春一树点头称是。秋谷忽又跌足道:“这件家伙我都掉在常熟,现在一时却无从置备,这便如何是好?”正是:

    窥帘贾午,一春一留韩寿之香;

    曲院红绡,夜试昆仑主持。

    欲知章秋谷究竟如何设法,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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